（税务）希腊：一场奢华的失败

马兵

        逃债台高筑的希腊经济，正在把一步步把欧元区经济拉入下坠的危险境地。尽管经济学家对这场始于主权债务的信用危机已经分析得淋漓尽致，但体验这场危机的根源，却在小小的书报亭。
　　英国《金融时报》的记者做了一个有趣的试验。在雅典街头的一家书报亭，他拿出20欧元，买了一份1块多钱的报纸，然后对报摊老板说，“给我开张发票”。老板睁大眼睛看着记者，就像看一个火星来的怪物，随后毫不客气地把20欧元扔还给记者，“我们从来不开发票。 ”
　　在希腊，无论是打的，餐馆吃饭，或是杂货店里买东西，没有发票是家常便饭，由此而造成的政府税收损失每年居然高达300亿欧元。
　　在雅典打的，跟司机商量，40块钱的车费，他可以给你开一张50块钱的发票，让你拿回公司报销，条件是，只能是手写的发票，不能要计价器打出来的发票，这样，税务部门就查不到司机的营业收入。
　　逃税，在奥斯曼帝国统治希腊的400多年时间里，曾被视为反抗异族占领的爱国行为，但经过几百年的文化沉淀，如今的希腊人，却很难养成交税的习惯，逃税已成为希腊人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深深地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税务官员“容易搞定”
　　德米克里斯在雅典开了一家小杂货店，面对《时代周刊》记者的采访，他坦然承认逃税。杂货店每年营业收入约为3.4万欧元，但他实际上只给税务局上交了一半的税务发票，其余1.4万欧元的19％营业税就被他揩油了。每年填报税单时，他也只填有发票可查的1.4万欧元。
　　德米克里斯说，从来没有人审计过杂货店收入，即使税务局派人来调查，他也有办法对付，请他喝酒或咖啡，然后海阔天空地乱侃一通，一团和气之后，调查也就不了了之。德米克里斯以前开过夜总会，早已熟知这一行当的潜规则，他每年要拿出20％的营业收入用于贿赂，税务局，卫生局，警察局，方方面面都要打点摆平。在许多希腊人眼里，税务部门的官员是最容易搞定的，有一种说法，叫做“三分天下”——把应交的税款，拿出三分之一交给国家，三分之一交给税务官，剩下三分之一，塞到自己腰包。
　　据雅典当地媒体报道，去年12月，警方逮捕了一名51岁的税务局官员，他涉嫌收受一家宠物店老板1000欧元，将该老板的3000欧元的逃税罚单一笔勾销。这样的新闻只所以也能上报纸，是因为在希腊，因逃税而受到法律制裁的新闻实在太少。有据可查的还是在2007年，一年内，希腊司法部门起诉的逃税嫌疑人仅有10人。
　　在希腊看病，医生的红包是必不可少的，往往是把钱塞在一个小信封里，直接交给医生。而贿赂政府公务员，更是家常便饭，甚至已形成固定的“打点费”标准。例如，希腊人都知道，汽车年检，再烂的车子，只要塞上400欧元，就能拿到一张尾气排放达标的标签。
　　在雅典的一家税务所里，律师艾娜刚刚帮一位客户填好税单，她说：“这个体制已经腐败了，大家都在想，每个人都在欺骗，凭什么自己要交税？ ”
　　高收入行业是逃税重灾区
　　在希腊，逃税的人不只是出租车司机和餐馆老板，大批中小企业的小老板和医生、律师等高收入行业，才是逃税的重灾区。
　　在雅典北部郊区的富人区，绿树掩映下，比比皆是的独幢豪宅隐匿在几米高的花墙背后。烈日炎炎的雅典，夏天最高气温接近40度，游泳池似乎应该是这些豪宅的标配设施。当地政府在每年一次的保税单上，特意开列了一项，要求填写家里是否有游泳池。但是，只有324户人家在游泳池一栏写上了“是”。
　　税务局官员不相信这一结果，于是调来这一地区的卫星图像，逐一清点各家的户外游泳池，统计结果：16974户人家有游泳池。
　　在雅典最富裕的郊区科隆纳齐，香奈尔、普拉达等名牌专卖店密集，但税务部门对这里150多家诊所的最新调查却显示，一半以上的医生在调查表上申报自己的年收入低于4万欧元。四分之三的医生填报的收入为：低于1.33万欧元，正好是收入免税的底线。
　　负责梳理希腊税务法的希腊财政部长官员普拉斯科维迪显然不相信这一调查结果，他说：“这点收入，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这一地区租到房子。 ”去年，希腊1100万纳税人口中，只有几千人申报收入超过13万欧元，普拉斯科维迪说：“许多人有房产，乡下还有别墅，有2辆车，说不定还有游艇，却声称他们一年收入仅有1.2万欧元，凭这点钱，他们连暖气费或汽油费都不够。 ”
　　新税法打击逃税
　　希腊的税收收入在欧盟国家中是最低的，排除社保基金外，仅占GDP的19.8％，而欧盟的平均水平是26.1％。希腊过去十几年经济持续增长，但国家税收收入却没有同步增加。欧盟2008年公布的一份报告指出，从2000年到2007年，希腊国内生产总值平均增长为8.25％，但其税收增加却只有7％左右。经济学家估计，希腊的灰色经济占GDP的20％-30％，相比而言，美国的灰色经济只有7.8％。
　　在希腊政府连续出台的经济紧缩计划中，改革税收制度、打击偷税漏税被列入最关键的铁腕措施之一，希腊政府希望通过对个人所得税和增值税征收体系的进一步完善，堵上希腊经济持续多年的逃税黑洞。
　　以前，根据希腊税收法，一些行业往往以固定税率，统一计税。例如，报摊主，不管地段如何，每年收入多少，只要纳税时，申报营业收入为1.2万欧元，就按统一税率扣率，根本不会有人来查。
　　根据新的税收法律，这些行业的统一税率大多被取消，税收分类体系和标准也大大简化。政府同时鼓励消费者在餐馆吃饭或买东西时，养成要发票的习惯。税务部门重组，将地方税务局的部分权力收归中央，同时采取新的技术手段对纳税人财产和收入进行交叉比对。
　　例如，根据新的法律，豪华车的经销商有义务向税务部门提供车主的资料，希腊财政部长官员普拉斯科维迪说，许多希腊人，买豪华车的时候，经常把它列为“公司资产”，这样就可以避税。 “开着保时捷，去卖可口可乐？鬼才相信，”普拉斯科维迪说，接下来，希腊将对那些逃税的公司、餐馆和诊所予以重点打击。
　　民众已经习惯把政府当“敌人”
　　希腊政府表示，仅仅通过打击逃税，就可以短时间内为政府带来16.7亿欧元的收入。但是，改革希腊税收体制的弊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错综复杂的税收条文，权力分散、多头管理的体制，让任何快刀斩乱麻的手段都会无从下手，没有一个部门，没有任何制度能够汇总一个纳税人的所有信息，甚至连希腊政府自己都搞不清楚，全国有多少应纳税人口。
　　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强调，“希腊的问题，在于浪费、贪污和对法律的漠视”，解决希腊危机的关键，首先是要重建人们对政府的信任。但历史学家认为，希腊人对政府的不信任，从奥斯曼帝国占领希腊时期就已经开始，他们已经习惯了把政府当作“敌人”。
　　奥地利乔纳斯·科普勒大学的施奈德教授认为，同西班牙、葡萄牙一样，希腊的民主社会实际上是从上个世纪70年代才真正开始，还很年轻，许多人还没有把政府视作社会公众利益的代言人。哈佛大学的政治学教授阿辛纳说：“在这些国家，家庭是最重要，而缺乏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感。逃税，是大家可以在餐桌上随便说说的话题，许多人并不以为耻。 ”
　　在雅典，小老板普拉科珀罗斯开了一家报摊杂货店，一台崭新的收银机摆在显眼的位置，根据新的税收法律，所有的杂货店和报摊都必须安装收银机，出具发票或收据。“我们必须成熟起来，必须学会不去欺骗，学会不让别人去欺骗，”普拉科珀罗斯说。


来源：新闻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