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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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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华文学选刊杂志社微信公众号 | 刘荣书 2017年09月05日08:22

导读:同父异母姐妹间似无实有的亲情。
不速之客
门被敲响了一会儿。
刘观容正在如厕。她有便秘之疾,那由缓至急的敲门声令她感到厌烦,嘴里发出的含混应答声,完全是因生理病痛而引发的一种反应。却极力压抑着,唯恐被敲门人听到。敲门声止歇。刘观容的排泄进入一个异乎顺畅的通道。她享受着这一过程,就像体验一个端庄的仪式。楼道里响起的说话声又令她竖起耳朵。
两个人的对话,一问一答,一个滞重一个迟缓。杂沓脚步声随即挪移到门厅处来。敲门声的再度响起,几乎没有过度,直接进入到迫急的节奏。
开门或许是带了些情绪的。刘观容一眼便看到向后闪着身子的马师傅,外推的防盗门险些将他撞倒。像多米诺骨牌的倒塌,他的身后也搅起不小的动静。听到马师傅略带讨好的语气:观容啊,在家呀!你家来亲戚了。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你应声,还以为出啥事了呢!
刘观容对这位邻居的好意并不领会。他向来对她谦恭有加,即便以前她和黄家胜出双入对,他热络的招呼也总是以她为主要表达对象。及至这半年,他的示好更多了些暧昧成分,带了些老年人不合时宜的猥琐。但刘观容总是不愠不火,始终对这鳏居的老男人拿捏着分寸。
见刘观容态度冷淡,马师傅一回头,像是解释,又像是抱怨道:这不在家吗?你把门敲得一惊一乍,可把人吓得半死!说完,缩一缩头颈,绕开站在身后的人,朝对面洞开的自家房门走去。
楼道里的感应灯早坏了。加之初冬阴郁的天气,向晚西斜的天光打在那人背上,使刘观容看不清他的面影。只觉得比马师傅还要高大,黑漆漆戳在楼道里。她瞥见马师傅探头朝这边瞄了一眼,这才甘心碰死了房门。背后的光影黯淡下去,来客的面部轮廓渐显清晰。
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身量的长硕完全超出平日所见。但她并不肥胖,那肥胖印象,只因过早穿了御寒的棉衣。是一件酱红色镀了暗黑纹路的棉袄。臃肿地穿着,反衬出她脸颊的瘦削,平添着许多憔悴。额头异样鼓凸着,是乡下人所说的“梆子头”。自来卷头发显然经过漂染,发梢处露出峥嵘败相。和刀凿斧削般的抬头纹搭配,倏然让刘观容有了一丝惊觉。她错错身子,严丝合缝地卡在门框内。不像开门迎客,倒像拒而不见。上上下下将来人好一番打量,又见她背了一只双肩包,沉甸甸坠在身后。右手拎一只白色塑料壶。桶里的东西,应是“花生油”之类。壶盖处加封了一纸塑料,是撕开的方便面包装袋。
来客满脸堆笑,此刻却只能愣愣地站在门外。看着刘观容,好似从她脸上找到了某种凭据,最终喉头耸动,趋前一步,叫了一声:姐!嘴里不管不顾地絮叨着:姐,我是观音啊……
刘观容仍旧愣着。最终,垂下扶在门框上的手,缓缓挪动身子,在身侧让出一条通道来。
进屋的客人,心里自然是存了一丝窃喜的。或许她有着极强的探究欲,一直走到客厅深处,左顾右盼,似要把屋内的陌生一眼穷尽。只等她转过身来,却发现主人的脸色仍旧有些难看。此刻不唯是冷漠,而是有一些厌弃了——随刘观容低垂的目光朝脚下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脱口叫了一声。
她走进来的地方,清晰印着一串脚印。
因此那白色瓷砖地上,一串黑乎乎、黏腻腻的印记,不像是对主人恭敬的探访,倒像是恶意的践踏……她又瞄了一眼刘观容脚下,见刘观容是穿了拖鞋的。不禁红了脸,说,看这该死的……说着,把坠在身上的背包,以及拎在
手中的塑料壶,一一卸下,蹲蹴在地,开始摆弄那只塑料壶,脸上一副无辜的样子。
姐,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花生油,村里油坊榨的。没想到从公交车上下来,壶盖松了,油洒了一多半。只怪现在这该死的物件,都是糊弄人的……姐呀,这花生油你要吃着可口,等改日我再给你多弄几斤……她旋开壶盖,把封住壶口的塑料纸揭下,随手弃在身旁。刘观容这才想到,肯定是她挤公交,不小心把油洒了,这加封的塑料纸,应是随手从街边捡的方便面包装袋,心里不禁起了一阵恶心。
她把油桶杵在沙发边,抬脸冲刘观容讨好笑着。想站起来,这才发现裤脚粘得全是油腻,还在往下滴着油。
姐,你家的茅厕呢?她不客气地问。
刘观容不答。只朝她身后的卫生间看。妇人甩了鞋子,光脚径直奔卫生间而去。
初始刘观容以为她去找拖把,把自己弄脏的地板打理一番。又想她或是要解手。忽地想起自己刚才方便时,忘了冲掉马桶里的秽物——这是令她不能容忍的,便疾步跟了进去。
妇人弯着腰身,正在清洗自己的裤脚。
她先是用手掬一些水,刷着裤脚上的污渍。
却不想越弄越乱,反倒濡湿了衬裤和袜子。
便抬脚把外面的罩裤脱下来。一只裤腿穿着,一只裤腿褪着,随手扯过一条毛巾,动作幅度很大。身子几乎占了厕所大半。刘观容进来,也不知道让一让。
待妇人收拾停当,从卫生间出来,脸上的神态倒安然了许多。宽敞的客厅内,已点亮晕黄灯火,一时间让她颇为舒心。轻叹一声,重又蹲蹴在地,开始鼓捣双肩包的拉链。想必那拉链是早就坏了的,摆弄半天,才将背包敞开。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说:姐,这是我给你带来的花生米,刚打下来的。今年年成好,实诚着呢。这是咱老家的“饹馇”,全是绿豆的,你熬着吃炒着吃都行。这
是豆面,炒熟了,做点“懒豆腐”,也不知你好不好这一口。这是“虾皮”,今年海货忒贵,这么不齐整的“虾皮”,还要三十多块钱一斤。
听着她的絮叨,刘观容仍旧一脸冷漠,只会偶尔向她瞟上一眼。见盛东西的塑料袋摆了一地。她塌缩着肩膀,像卖杂货的商贩。
原本鼓囊囊的双肩包,慢慢瘪了。听到从她肚子里发出的一串“咕噜”声,心里仍在犹豫不决——是留她在家里住宿,还是找个理由把她带去旅馆?出小区大门左拐,便有一家简易旅馆。天完全黑下来了,看她登堂入室的架势,显然准备在这里过夜的。不招待一下吧,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若说招待,怎么想怎么别扭……不由感到一阵疲惫和厌烦,颓然坐在沙发上。
对于主人的冷漠,想来对方早有心理准备。等她把东西掏完,便朝刘观容所坐的方向走来。拉过一只小马扎,坐在她的对面。
刘观容此刻倒有些心虚。她原本是个性情木讷之人。一边斟酌着怎样开口,一边抬眼睃看着她。发现她竟不客气,自己找了一双拖鞋穿在脚上。只是脚大鞋子小。脱了袜子的两只光脚肉乎乎的,脚踝处有着浮肿的勒痕。顺裤脚往上看,穿在她身上的衬裤竟是男人样式,裆处的“前开门”敞着,露出里面灰色的秋裤。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坐姿规矩而坦然。她的目光,特意在那双手上滞留了一会儿。那是两只骨节粗大的手,指甲缝结着泥垢。却摊放自如,恰巧符合了她此时放松的心态……看到这里,刘观容有些心软,猝不及防将目光投到她脸上。见她仍旧左顾右盼——看客厅里的摆设,看楼下渐次闪亮的灯火,浑浊眼睛里闪着孩童般好奇的光。
见她看她,她便追索般迎住她的目光,开口叫了一声:姐……
两人目光相对。刘观容低垂下眉眼,心里斟酌着怎么开口,以便问询她贸然登门的因由。
姐,我姐夫呢?
刘观容目光涣散,从她脸上移开,一寸寸朝左侧的方向挪动。那目光的游离,此刻有了一种可触的质感,仿佛一只忧郁的猫,施施然在对面墙上迈着步子。
随着对刘观容表情的揣测,坐在马扎上的妇人,瞬间成了一具牵线木偶。被刘观容的目光所操纵,起身,惊惊诧诧朝客厅一角走。等走到靠近阳台的位置,她便再不受刘观容的目光掌控了,而是有了一种进入表演状态般的主动。身子僵硬,看着一方橱柜上的摆设。那里设了只香碗,碗里浮着一层暗沉香灰。香尾如隔季的草梗,显露峥嵘。香碗旁摆两个食碟,一只里盛放着香蕉,黄色表
皮结了黑斑。一只里盛着苹果,是那种红色“富士”果。表皮虽有亮色,但果梗处已缩水,像老女人多皱的嘴角。
她个子高,不需仰视,便可与墙上的照片直接面对。那照片镶了黄色的框,约摸十几寸的样子。镜框的平面有着光滑的凹陷,越发突出着相框里男人的形象。他是微笑着的,眉目温和,表情虽不僵硬,只是颜色被定格为黑白,一下便拉开了天上与人间的距离。
刘观容搞不清她怎么会有如此丰富的感情。只觉得她先是异样沉默着,起初不以为意,忽而听到她发出的抽泣声,声音淤积在鼻腔,和胸腔有着强烈共鸣。很快收不住,变声为号啕。音色之剧烈,顿然让刘观容大惊失色。起初她并不为这悲伤所动,只是担心会不会惊扰了邻居。想她在黄家胜的葬礼上,都未有过如此剧烈的表现,没有流一滴泪。
只等人走茶凉,自己才坐到这遗像前,默默垂泪。当时她正患严重便秘。身体的隐疾似乎消解了心里的哀痛。不去遗像前哭一哭,总觉得对不住他,反倒是一种礼节性的告慰了。
姐夫呀!我可怜的姐夫,你咋没等和妹子见上一面,就这样走了!丢下我姐姐一个人,她可——咋过呦!
刘观容疾步上前,欲将她喝止。手却悬在半空,瞬间被她的表情打动。她是真哭啊,真的在哭!泪水流到下巴上,将落未落,像冬天屋檐上的滴水,有一种冰冻效果。鼻翼下端,挂着两条清涕,随着哭诉的节奏,爬虫一样伸缩。
刘观容的心忽地就“疼”了一下。将手探到她背上,嘴里劝慰道:好了,别哭了。他死,是到了寿数。死前也没遭多大罪。在床上躺了半年,把屎把尿的,也把我难为够呛……
她这样说,其实也是在告慰自己。而那痛哭的人却将身子扭转,擤了一泡鼻涕,一把将她抱住,脸杵在她肩膀上,嘴里唱诉说,姐呀!我苦命的姐姐!我们这苦命的姐妹俩……几岁上就死了爹,如今没了说话唠嗑的人,我们就是最亲的人啦!
她鼻音浓重的表述有着多层意思——既追溯了她们血缘的关系,又将二人的命运迅速绑定,令刘观容陡生茫然。她被动地接受着她的拥抱。抬手在她宽阔的背上拂了一下,轻声说,天这么晚了,你也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饭吧。
余下的时间,二人便凭空多了一层亲近。
刘观容在厨房做饭,她的妹妹刘观音始终凑在身边,絮絮叨叨说话,说的自然是她家里的短长。刘观容插不上嘴。她也不想插嘴。只脸上少了些冷漠,而多了些敷衍般的笑容。
刘观容一般是不吃晚饭的,坐在一旁看刘观音吃。发现她果真是饿了。几句谦让,便不客气地吃将起来。吃相丑陋,用筷子的手法也极其拙劣。一碗面条,一碟煎鸡蛋,半碗底的剩咸菜,被她风卷残云很快入了口。
等她端起饭碗,将最后一点汤汁喝净,听到刘观容语调沉静地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吧?
刘观音伸着舌头,正将挂在嘴角的一片菜叶舔进嘴里,听了刘观容的话,不由呆了一下。转转眼珠,一失手,将碗撂在茶几上,带了哭腔的话音随即响起。
姐呀!妹子可遭了大罪了……妹子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咱爹!不来找你,妹子已是走投无路。
刘观容的心迅速暗沉下去。随即厌恶地皱起眉头。
一切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身 世
想要说清刘观容姐妹的身世,需费些口舌。
刘观容的老家,在离市区一百多公里的乡下,一个叫米镇的地方。她在那里长大,一直长到十四岁。离开后,便再没回去过。
按理说一个人的根脉在那儿,也很难说斩断就斩断了的。但刘观容却在她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她奶奶逝世那一年,毅然中断同老家全部的联系。那一年,她的生母也死了。
依照她十八岁的年纪做考量,刚刚有了自己处世的资本,做出这样的决断,虽算抽刀断水,做得也相当绝情。她的绝情,同老家族亲之间生出的龌龊相关。却和她的妹妹刘观音没有半点关系。
刘观音的生母,别人口中那个她所谓的“小妈”,在刘观容的记忆里没有留下很深印象。只记得五十多年前,她到烈属养老院来过一次,唐突得就像她的女儿多年之后的造访。
刘观容清楚地记得,那是她考取渤海市市立中学之后的第二个暑假,也就是快开学的时候,她自作主张,给当时的渤海市市委书记写了一封信,诉说了自己离家读书,患有眼疾的奶奶留在老家无人照顾的困难。那也是她第一次动用自己烈士子女的身份,为奶奶牟取到的一份福利。这样,在这个离老家尚显遥远的城市,祖孙俩便有了一处相依为命的住所。刘观容大部分时间住校,周五周末步行,走近二十里的路,往返于学校和位于市郊的烈属养老院……六月里的某个夏日,她正做作业,门被“笃笃”敲响。放下书本,刘观容开门迎客。以为是某个来找奶奶聊天的烈士家属,却不想,门口站着一位眼生女人。
她愣了一下,刚想开口问,却见那女人满脸堆笑,探头朝屋子里打探。等看到临窗而坐的奶奶时,未同她有一句寒暄,便绕过她,径直闯了进去。身后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怯生的目光与刘观容对峙着。
刘观容猜不出来人身份,只感到她身上裹挟了一股萧索之气,在六月的天气里,令十六岁的少女心头生出一股寒凉。她记得那女人身材颀长,穿家织土布做的衣服,或因刚刚浆洗过的缘故,那粗拙衣料竟被她穿出了几许韵致。因是背对,她只记住了她的水蛇腰,头发乌黑而浓密,脑后梳一个散乱发髻。
鬓发好似清水汤面,卡在耳后。那留在门口的孩子,单看衣着,厘不清她的性别。但鼓凸的脑门,以及很短的自来卷头发,让她忽而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因她刚到那所就读的学校时,这些体貌特征,已成为其他同学识别她的一个标志。他们记不住她的名字,只说那个“凸脑门自来卷”的女孩,便是刘观容了。
刘观容手握一支笔,居高临下俯视着女孩,看着看着不禁就笑了。那女孩收了怯生,也望着她笑。脏兮兮的鼻孔看上去像长了绒须的小猫。刘观容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房间里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扭头去看,见那女人屈膝跪在奶奶面前,声音抖颤着说:娘,我来看您了。
视力不济的奶奶先是一惊,随即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伸着手,摸索放在一旁的手杖。在刘观容看来,那手势无异于对女人突兀举动的抵挡。
女人向前跪爬了几步,握住奶奶的手,搭住她的膝盖,脸几乎埋在奶奶怀里。想欠身起来的奶奶只能被动地坐回椅子里。别着头,用刻薄语气说,你赶紧起来,我可受不了这份大礼,那会折了我的寿。
女人抽噎一声,随即张开一只手,让站在身后的刘观容感到一丝疑惑。直到她扭过头去,这才知道是在招她的女儿去到她的身边。
她的眼里汪着一层泪,目光除凄楚之外,又隐匿着深深的哀怨。刘观容不由心里一惊,迅速闪开身子,让身后的女孩上前。那女孩被她的母亲当胸拽住,拉到身前,细声说,快,快跪下,给你奶磕头。语气竟是有些负气的。
女孩脚步踉跄,被动地跪了下去。却仍旧扭头回望着,看向刘观容,同时咧开嘴,哭起来。哭声有着男孩一般的沙哑。
奶奶最终心软下来,窸窣着起身,双手探到女孩身上,又触摸到她的脸。仰起头,睁着一双生了白翳的眼睛,颤声说,观容啊,你在吗?带孩子去外面玩会儿。
刘观容没有应答。举步上前,从背后捅了一下女孩。女孩乖乖起身,随了她走。走到门口,又听奶奶哽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观容啊,那是你妹,你好好带她!别走丢了。
那一晚刘观容是回学校里住的。想必那母女俩应和奶奶同居一室,睡在她的那张小床上。想起那份因血脉而牵连的情缘,刘观容觉得有些难得,竟羡慕得不行。她洞察到奶奶与那女人之间,有着难以弥合的罅隙,也自然耳闻过家族中发生的一些事,清楚地知道,那个女孩,无疑便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而那女人,应算是奶奶的媳妇。厘清了这层关系,她竟想不出这两个有着特殊身份
的女人,晚上同居一室,会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少女刘观容并不会对一张“烈士证”过分在意。直到一个礼拜日,她从
学校回来,奶奶略带歉意地告诉她,那张本该属于她的“烈士证”,送给你妹妹了,你不会怪我吧?奶奶这样问,又劝慰般对她说,观容啊,她毕竟是刘家的骨血,是你的亲妹妹。有了那张“烈士证”,你妹就能好好活下去,就算有了一口饭吃……咱娘儿俩现在过得不赖,你学习好,等读书出来,有了工作,就不在乎那俩小钱了。
刘观容没有任何表示,只淡淡笑着。她的微笑奶奶自然看不到。她的不回答,便被奶奶误认为她是有些负气的。只是奶奶哪里会知道,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刘观容会经常想起这个妹妹,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那种愿望在随后的岁月里,虽没有一次达成的机会,却给了她诸多的安慰……而最终当她知道,那女人贸然的造访,并不是为了接续她们姐妹间的亲情,而只是冲一张“烈士证”而来时,她也没有过多的厌憎。
说起那张“烈士证”,即便现在,刘观容也没有更多的怨怼。之所以后来和刘观音断了联系,一是出于奶奶对那女人的憎恨;再者,在以后各自成人的岁月里,刘观音从未投奔过她。
刘观容后来得知,奶奶之所以同意将“烈士证”转让给妹妹,是同那女人有过一项
“交易”的。女人曾在奶奶面前发誓,说她今生不会改嫁,只想带刘氏的血脉了却残生。
那一段日子,奶奶会经常念叨起她另外的一个孙女,并一厢情愿说,如果是个小子多好!小子长大了,就能给我们刘家接续香火。
我死了,也有人给我“打幡”……却不想短短几个月过去,从老家传来消息说,那女人带着孩子,嫁给了一个姓尹的男人。至于姓氏的不可更改,想来那光棍也不会计较。反正嫁过去,女人隔年便给他生了三个子女,全都随了尹姓。刘观音的“音”字,应是取“尹”的谐音,算是对融入这家庭的一种妥协。而这一切对于奶奶来说,不啻为一种可耻的背叛。
以后老家每有风吹草动,便有老乡来养老院“煽风点火”。直到临死前,奶奶仍怀恨在心。视那骗她的女人为仇敌,骂她是“狐狸精”,当年不但迷惑了她的儿子,致使他年纪轻轻便丧了性命,到临了,还挖了刘家一个大大的墙脚。她数次督促刘观容回老家,去讨伐她,要回那张“烈士证”。但当时的刘观容,对返乡已有了深深抵触。此前她刚刚回过一次老家,参加完母亲的葬礼,顺便回了一趟生
养自己的村子,因处理房产的事,和堂兄吵了一架。
就是从那一次,故乡给了她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这悲伤的情愫,至今仍是她心头的一道疮疤。
节选《中华文学选刊》2017年第9期
原载《民族文学》2017 年第7 期
【作者简介】刘荣书,1968 年10 月生。河北省滦南县人。业余写作。作品散见《山花》《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江南》等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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