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翻阅过的五六十种晚清以降的演说学著作中,学术上最有深度的,一是清华学生费培杰翻译的《辩论术之实习与学理》(1921),一是北大教育系讲师张孟休编述的《听众心理学》(长沙:商务印书馆,1938)。后者多依据何林华(H.L.Hollingworth)的近著The Psychology of the Audience编译,主要讨论“一个演说者要征服他的听众”的五项任务,最后还提供了可操作的50条建议。前者的情况比较复杂,译者主要依据V.A.Ketcham 1914年版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Argumentation and Debate,翻译中替换了若干例子,但译文力求忠实。该书由商务印书馆刊行,列入“时代丛书”,封面署“共学社,1921”。共学社由梁启超发起,众多文化名流参与,编译欧美新书是其主要职责。这本书明显属于清华教材,出版时间署在封面上,我见到了1922、1923、1924、1925等 不 同年份的版本。初刊本上有清华学校校长金邦正的《序》:“学术思想之目的在求真理,而辩论术即是研求真理的种种方法之一。”而梁启超的《序》说得更复杂:印度及欧洲以雄辩为公共娱乐之一,而“吾国之文化,他事或不后人,而独于此何寂寂也?”任公先生从孔门言语一科说起,历代也有能言善道者,但即便魏晋清谈、宋明讲学,也都不尽如人意,究其原因:“其为政者,则惟有所谓密勿启沃,端拱成化,其于舆人之诵,漠不关心,更无论矣。呜呼!我国之民众的政术学术艺术,所以阅千年不一见,而长滞于晻昧肤薄之域者,岂不以是耶?岂不以是耶?”
再看收入《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的《仪老日记》,1919年1月4日:“近来演说课练习渐疏,不猛起直追,恐便落人后。”1月6日:“作文演说果降列中等,此大耻奇辱也。”1月7日:“十一时后,在钟台下练‘CROSS OF GOLD’演说八遍。”1月8日:“夜偕德明习演说。”1月9日:“夜出外习演说十二遍。”1月10日:“演说略有进步,当益求精至。”1月11日:“练演说。”1月14日:“夜至凉亭,练演说三遍,祁寒不可禁,乃返。”1月15日:“温国文,习演说。”十二天日记中,竟有九次关于练习演说的记录,可见闻一多对此门功课的用心与用力。
1921年闻一多担任《清华年刊》美术编辑期间创作的插画,图片上方是 “BEFORE THE AUDIENCE”(面对听众)
说到这里,请记得1921年那幅插图——天安门前的演说。《清华年刊》即清华学校1921级毕业班纪念集中,刊有闻一多创作的书籍装帧,图片上方是“BEFORE THE AUDIENCE”,至于“天安门前的青年讲演者”,那是 《拍案颂——闻一多纪念图文集》(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编者代拟的题目。将1921年所绘天安门前演说的插画,与1946年昆明演说的照片相对读,相隔二十五年的呐喊(声音),竟如此遥相呼应,实在让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