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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地球物理公司 沈昭
一
也许是身上总有散不掉的泥土气息的缘故,对于城市的钢筋水泥建筑,我有一种特别的畏惧感。为了稍微化解这种恐慌,在买房的时候,我特意选了带有屋顶花园的顶楼跃层。
搬家后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鼓捣花园,到花鸟市场买花苗、草种、鱼苗、花肥,到书店买养花种草的书籍,一有闲暇就跑到野外远足,寻觅可以移栽回家的花草,或者没完没了地把花坛里的土翻来覆去地鼓捣个没完……我忙得不亦乐乎。
“欢迎你的到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每搬进一株花草,我都会暗暗地对它们说。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花园已经有些像模像样了。
每天睡觉前,我习惯了看看我的花儿是否干了,鱼儿是否还有食吃,然后就像首长检阅士兵一样没完没了地绕着花园巡视我的伙伴们;早晨起来,我会边哼着费翔的《故乡的云》,有时候是罗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边扣着扣子走进花园,然后面对着欢快的鱼群和睡意蒙眬的花草开始做起了晨练。
冬去春来,花园在我眼前展现出了它百媚千娇的模样——素馨花在浓郁的香气中张开粉色的“鸡爪”倚栏而开,月季顶着喜庆十足的大红花儿在微风中摇曳,锦鲤欢快地在鱼池中畅游,麻雀时不时地落在晾台上啄食——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早晨,霞光洒在我懒洋洋的脸上,微风送来了阳光清新的味道。
一天,买菜归来的父亲带回来了几棵树苗,有樱桃、葡萄、枇杷和油桃。放下一兜蔬菜水果后,他就兴冲冲地拎上铁锹、水桶和树苗匆匆下楼了。依偎在花园栏杆上,我能看到他在单元楼下抛土坑、栽树苗、浇水的忙碌身影。
“树苗咋不种我们花园里呀?种下面就成公共资源啦!”
对父亲这一种了别人田荒了自己的的行为,我颇有些不满。
“楼顶没地气,种点花草可以,种树不行。”
地气,那是一种什么气?虽然有些纳闷,不过我相信父亲自有他的道理,毕竟当了六十多年农民,他对土地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慢慢地体悟到,父亲那所谓的地气,其实就是一种感觉,正是凭着这样的感觉,如他一般的亿万中国农民们,可以与脚下的这片土地亲密对话,与之和谐相处。
二
很多朋友常问我,你们石油地震勘探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形容,“就好比是给大地做一个CT,目的是了解地层的结构构造。”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物探人可以苍穹为被,荒原当床,在巍巍大巴山中,在滔滔嘉陵江畔,在茫茫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在远离尘世的西藏羌塘盆地,我和我的同伴们如同孤独的行者,在用脚步丈量着祖国的大好河山。记得,在陕北黄土塬,我曾经背着GPS仪器,穿行在苍凉广袤的黄土地上,西北风吹乱了我的长发,野枣子树划破了我的工装,而悠扬清亮的唢呐和厚实奔放的信天游,则抚慰着我年轻孤寂的心。在内蒙古四子王旗荒芜的戈壁上,我曾经踩着严重沙化的尘土,在饭后的黄昏,循着远处的风车彳亍而行,我嘴里哼唱的是刘若英的《知道不知道》,抬头仰望远方天际,但不知道想的是谁。在以“窗含西岭千秋雪”闻名的四川大邑县西岭雪山,我带着四名工人,如同西行取经的行者,朝行夕宿,山里几乎所有的农户家里都曾留宿过我们疲惫的身躯,一把砍刀为我们砍出了求取“真经”的小道。
工作这些年,走过了很多曾经从未曾听说过的地方,也接触过了形形色色的人,虽然只是短暂相处,然而有些人却根本无法将之遗忘。苍凉广袤的黄土塬孕育了豪迈淳朴的陕北汉子,万里无垠的隔壁大漠生活着奔放随和西北牧人,葱翠巍峨的龙门山中居住着坚韧乐观的川西山民。一方水土养育一方儿女,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文化。与他们的相遇相交,使我能够更加立体地用我黑白的眼睛来欣赏这多彩的世界,的确,我的世界因他们而变得更加的多彩。
“平、稳、正、直、紧”,这是我刚进入物探行业后学到的检波器埋置的五字要诀,从某种意义上讲,检波器就是我们物探人的听诊器,是我们与大地沟通的纽带。我们拦车、宵禁、停厂,然后在夜幕下悄然出发,只为更加真切地聆听那千米之下地心的律动,只为与千米之下的地层亲切对话。
再后来,每当看着一个个笔挺地插在大地上的检波器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父亲在遥远的家乡种地的身影,以及他所说的地气。
三
只有很少的瞬间,才会体会到我们大多数时候感觉岿然不动的大地其实也会有颤抖咆哮的一面。
时间是2017年,农历丁酉鸡年,闰六月十七,也就是立秋后的第二天,九寨沟七级地震成了我和亿万同胞们关注的焦点。虽然其时我身处距离震中不到一百公里的成都,但彼时,正在看书的我并未有何感知。
地层撕裂的啸鸣、楼道顶上簌簌坠落的石灰、惊恐的叫喊声、杂乱的脚步声、持续尖叫的警报、慌乱无章的人群……这就是听闻地震后我眼前第一时间浮现的画面,这样的画面是九年之前5.12汶川大地震在我脑海中所深深烙下的。也就是那次世纪大灾难,我和很多四川的同胞们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脚下的大地是如此的不稳当。我亲眼看见了青城后山被扭曲折断的栈道廊桥和被削平推倒的山峰,目睹了房屋损毁乡民罹难——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也许是因为缺少了类似于亲历者之类的思想立场,抑或是对脚下的这片大地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相较于以往,对于九寨沟之难,我理性多于感性,温情浓过悲情。
九寨沟众多景区从神界跌落凡尘,让不少去过或没去过的人都扼腕叹息,发出了“九寨沟会消失吗”的疑问。事实上,不光是九寨沟,我们当前目之所能及的山川大地,海河湖泽,有哪一个在亿万年前是现在的样子?抛开地震造成人员伤亡和财物损失的伤痛,山川易位,江河改道,高原出汪洋,绝壁变奇沟,不过是地球45亿年沧海桑田的变迁中一次小小的自我调整——虽然这样的调整对于寄生于斯的生灵来讲是致命的毁灭性的,但既然我们除了脚下这片厚土外无处可依,那就必须理性地正视和对待这样的变迁。
正如有文章所言,一切磨难皆是修炼,一切毁灭皆是创造。我们脚下的这片神奇的大地,在毁灭它曾经亲自创造的一些东西的时候,也在创造着另外一些东西。
面对厚土之下如此神秘而奇妙的存在,我们能做什么?作为人类这一地球上的匆匆过客,我们能做的唯有更加深入地认识和了解自身所处的环境,进而适应和应对自然界的种种变迁。
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征服不了。唯有如同我们的父辈一样,心存敬畏,是我们与大地和谐相处的首要态度。
四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是诗人艾青在国土沦丧、民族危亡的关头对祖国的真挚表白。
是的,这片孕育了地球万物生灵的厚土,这片承载着我们孤独地遨游浩瀚宇宙的厚土,这片赠予了我们丰富的物质宝藏的厚土,这片创造出了文明世界的厚土,也许她不曾享受过我们的祭奠,也许她曾遭遇无情的摧毁,但是,善良的土地依然在无怨无悔地抚育着她的子民们。
父亲老了,很少再回到那片他所熟悉的、热爱的土地上去,每次面对着家乡滇西那片鲜有问津、日渐荒芜的红土地,他的眼里也渐渐少了曾经的炽热。也许,在他悠远的记忆中,那个三十年前和他一起站在水沟边传递着水桶浇灌稻苗的孩童,远比如今混迹都市毫无地气的儿子要熟悉得多、亲切得多。
此刻,唯愿久久地仰卧于那片曾经熟悉的厚土之上,看看山间野花绚烂,蝶舞娉婷,听听有人轻呼我已然陌生的乳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