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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冬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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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天连载
1
一进到医院的老徐,就被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与白天拥挤人群留下的汗臭味差点熏晕过去,即便自己也是满身的臭味。老徐今年27,正值壮年,最近几天一直在好朋友王三家帮工,主要干自己所擅长的砌砖活儿,每天早起晚归,但是一想到老婆今天去查小孩性别就十分开心。
“这次肯定是个男孩,你看你老婆最近就爱吃醋,酸儿辣女,你小子就等个大胖小子吧。”王三调侃中又说到老徐心坎上。
老徐头一个小孩是女孩,闺女一出生就有着大大的双眼皮,如今3岁的她已经出落的浓眉大眼,甚是漂亮可爱,是老徐的心上肉、掌中珠。可是,在老徐心中,还是无比的渴望能再要一个儿子,每次看到二哥家俩儿子调皮的乱蹦跶,他就嫉妒的不得了。“养儿防老”,儿子才靠谱,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到谁家就是谁家的人,早晚要离开。
自从怀上二胎,老婆天香就觉得是个儿子,一天晚上大半夜,天香突然惊叫起来,老徐抱住她,问她咋回事?天香就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的肚子突然裂开了,蹦出一个小肉球,再仔细看看,伸出了头,还漏出了小鸡鸡,模样长得跟老徐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徐听了就打趣她,说的跟生个哪吒似的,但心想是个好兆头,看来这次儿子跑不了了。
不光是老婆,闲着没事在自家门前晒太阳的那群老头老太太也都说这次老徐家肯定要填个男丁了,你看才7个多月,天香的肚子都大成啥样了,错不了。
老徐在这诸多“征兆”忘乎所以,一直沉醉于生儿子的喜悦中,干活也非常卖力,感觉人生有了重大目标一般,每挣一分钱都数好放到自己的宝箱中,充满了仪式感和庄重感。
“老徐,你赶紧去医院看看你老婆吧,她不是今天去检查了嘛,我认识那里面一个医生,可以查查是不是男孩?”王三的老婆与天香关系很要好,这个提议正中他下怀。
于是,老徐就来到了镇卫生所。
愣头愣脑的他向护士打听了怀孕检查的地方就跑过去找天香,然后带她去B超室检查,老徐则在室外等待着,虽然有点着急,但他成竹在胸。天香从B超室缓缓的走出来,咦,咋还耷拉着脑袋,老徐一时慌了神。
“咋回事?你出那个死相干啥,是儿子不?”
“医生说,说是女儿”,天香的嘴唇说话时都有点颤抖,她深知这个消息对老徐是致命的打击。
听到这个“噩耗”,老徐着实蒙了头。现在计划生育那么紧,如果两胎都是女儿,那就不能生儿子了,想到这,一个大胆且残忍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
“打掉吧!我徐老三可不能没儿子,还得生儿子传宗接代”
“什么?这都7个月大了,你也舍得?”天香对老徐的想法给震惊了。
“我也不想,可是没办法。”平时温和的老徐在这件事上显得魄力十足,眉宇间尽显着刚毅和顽固。
而天香,早已瘫在凳子上,眼泪哗哗的流个不停。“怀孕这么久,孩子都成型了,你也太心狠了。”但她心里明白,她是无非违抗老徐的,再多的话也是无谓的徒劳与挣扎。
当天,老徐就约好了手术,几分钟的功夫就完成了。
天香被麻醉后,隐隐约约听到手术刀割肉的闷刺声,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当她睁开眼,好像从梦中醒来,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白色世界,白白的墙面,白白的床单。
一想到还没抱过、亲过、见过的女儿已经没了,她就伤心的不行,埋头在床单里痛哭流涕。
而手术室外的徐老三正倚在墙上抽烟—更确切的是在抽自制的香烟—自己种的烟叶子,都是为了省钱。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几滴泪正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
“二姐”的人工夭折唯一的受益者就是我,母亲天香每当被我气的暴跳时都要强调一遍,如果当时不把她打掉,就不会有后来的我了,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摆明了是让我认清自己的生命是用“二姐”的命换来的。说完这话,她还要给我描述一遍当时“二姐”都已经这么大了,两根手指笔画出她的尺寸,似乎怕我不能理解她也曾是一个人儿。我对“二姐”的遭遇一直持愤怒姿态,大姐徐大梦对我一直照顾有加,如果有个二姐,肯定也会对我好,每次都要谴责一下母亲,“我好好的二姐让你们给扼杀了”,说这话时我就不曾想到有她没我这回事。
2
徐老三等到妻子做完手术后,带着还在悲痛中的天香到病房去休息,中午去买了她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也是为了给她补补身子,可是天香心情烦躁,无心吃饭。
“我想回家,大梦在家还不知道咋吃饭呢?”
“不用你担心,我早就安排嫂子给她做饭了,你得吃点饭,养好身子。”
“我不想呆在这个地方,在这我难受。”一边说着,天香的眼泪又忍不住决堤了。
“你这个样子怎么坐自行车?我怕你吃不消。”说的也是,这刚下手术台,就坐在自行车回家,不说这距离家还有十几公里,这一路上坑坑洼洼、跌跌撞撞,人怎么受得了。
可是天香眼泪之下的眼神又是那么坚决,徐老三也难以在拒绝了,只好带着天香离开了卫生所。
小镇卫生所距离大碗集着实不太远,但在到达大碗集边沿之前基本都是上坡路,徐老三一个大老爷们自己骑上去尚且满头大汗,不要说还有虚弱的天香坐在后面,还好年轻力壮,从小就干农活的他有几分力气,踉踉跄跄的来到大碗集入口,入口其实只是两座山的连接处组成的,两座山峦像谈恋爱的两个人,越接近对方就越放低自己身段,一直到距离3、4米的地方,落到平地上,两个人在地下连接到了一起,而地上,则出现了这个入口。
大碗集,顾名思义,这个地方像一个大碗一样板板正正的坐落在这里,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峦,而大碗集下面的6个村落就在碗底四方四正的排列着。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大碗集与外界存在着割裂,在这里,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都企图跳出这个碗,去更广阔的的世界去闯荡,他们有的卑微的蜷缩在大城市的小角落瑟瑟发抖,有的在清冷的建筑工地上挥汗如雨,最好的莫过于考上一所大学,在温暖的教室和文化的浸润下获得重生。大碗集像一个倒立的大帽子,却实实在在的扣在这里每一个人的头上,人们在这碗底像蚂蚁一样存活,微小、微渺、微不足道,在这,昨天在你身边的人,如果今天不见了,也没有人好奇,只不过是一只枯叶,凋零入土罢了。
这就是我的家乡啊,父亲母亲正在入口处歇息,我趁着这回子飘到最高的山顶俯视这个历史悠久的大碗集,下面的人又远又小,都埋头于田间地头,一个个的专注于天地,汗水是他们最忠实的伙伴,也是对辛勤付出的肯定。我能想象到,一旦你在这里出生,那土地便可能是你永久的归宿。
想到这里便感觉高处的空气有点压抑,我赶紧回去,因为他们又上路了。
徐老三骑着自行车紧张的不断抓手闸,因为上坡之后会有相当长的一段路都是下坡路,还有躲避路上的各种乱石块、小坑,让天香尽可能的不太颠簸。骑到平地上后,迎面便是赵家庄,这个村在6村当中是比较富裕的,每逢周三,四面八方的生意人都会来到这里汇成一个规模可以的集市,天香平时最喜这个日子,可以打扮一下自己,到集上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买菜买肉,以及添置衣服。从赵家庄这个路口,往西走分别是是乔家庄、李家庄、孟家庄,往东走就是刘家庄,最东头便是徐老三家所在的地方,或许很多人会猜是徐家庄,哈哈,我已经看到了路边的大石头,一块椭圆形的大石头上,刻着三个金色大字:大王庄。
大王庄,以村中多是王姓而得名,姓徐的大概有十几户,都是外来户,大概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里的妇女都喜欢徐家男人,这就不乏许多风流韵事出现,正如母亲天香在跟一个王宝女人吵架所说的,“哼,我们姓徐的就是有本事,老爷们上的都是你们姓王的女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原本是南方温柔性子的女人,母亲跟着父亲来到这后,就变得泼辣如此了。
正当徐老三推着天香来到家门口的时候,邻居王宝的媳妇东梅正路过,看到徐老三紧皱眉头的表情,她就没好气的说道,“哟,徐老三,儿子生出来了吗?”
还没等徐老三发火,后座的天香就蹦了下来,“你他娘的幸灾乐祸,跟你有啥关系?”
看到天香发这么大的火,把东梅吓得不轻,赶紧灰溜溜的躲回家去,走到门口还不忘挽回一下颜面,“叫什么叫,跟个母老虎似的。”
3
我是在“二姐”夭折一年后出生的,我的出生让一直想有个儿子的徐老三成功圆梦,据说听到消息后的他,当时就在原地蹦了三个高。因为父亲对这个期盼已久的儿子寄予厚望,所以给我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徐希,寓意着未来充满希望。
自从有了儿子,徐老三总想着挣钱,好以后给儿子上学、成家攒钱,干建筑既危险又不太挣钱,正好在我家后面,他从小的玩伴徐庆在城里做生意,徐老三就把他请到家里来,准备请教他赚钱的手段。天香炒了几个小菜,二人几杯酒下肚,气氛活跃的差不多,徐老三便开口道:“庆哥,我这儿子刚出生,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想跟你干生意,你看行不?”
“好你个徐老三,你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这生意是多一个人来少一份钱,你说我该不该带你?”徐庆酒量好,虽略带醉意,头脑却清醒得很。
“庆哥,我给你打下手,你教会我办法,我不在你地盘上干,我自己找地方。”徐老三赶紧表面诚心。
“不是哥不帮你,这生意实在是天机不可泄露,我还想自己挣钱咧。”
看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徐老三也不再言语,与徐庆继续喝酒。
命运有时候非常奇特,它在你急切祈求的时候绝不出现,反而在你不抱有任何期望的时候突然而至,就像每天做梦买彩票中大奖的人一辈子都不中奖,而第一次买就中了大奖这件事一样。徐庆家有两个儿子,第二个儿子是偷生的,寄养在远方亲戚家,现在都3岁了,本以为再躲几年等计划生育的风头过去了就好了,谁知计划生育小队查到老二,限期1个周交罚款5000元。这可急坏了徐庆,他是四处借钱,变卖家中的行当,还是差500元。最后是徐老三把家里的猪卖了,加上最近几年赚的钱,让天香全都拿给了徐庆来救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感激涕零的徐庆当时就承诺一定会教徐老三做生意。
其实,徐庆在城里做的生意并没有多高深,只是很多人没有想到这个生意,就是到处收废铜旧铁,然后再找固定的回收厂卖掉,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其中的利润还是很可观的。徐庆带着徐老三手把手教,二人骑着自行车到城里游荡,后来徐老三认识的回收厂老板都是徐庆给介绍的,而当徐老三明白这个行业的流程之后,聪明且努力的他就逐渐出师了。
徐老三挣钱的渴望强烈到惊人,他每天早出晚归,马不停蹄的在城里转悠。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到处寻找“商机”,有时候去小区楼下收废旧物品,有时候去各个厂子里联系生意,自行车装的东西有限,他总是尽量往上放,太多了就推着车子走,衣服都被破铜烂铁扎的到处是洞。渴了的时候自己就去问人要水,饿了就去捡垃圾桶里能吃的食物,城里东西贵,他舍不得花一分钱,每次看到存折里正在上升的数字,他就高兴的不得了,这数字带来的是安心和希望。
4
我对金钱的最初印象就是父亲在一个晚上回家给留下的,我依稀记得那天徐老三很晚才回到家,天都黑了,徐老三骑着自行车回到家已满头大汗,但他满脸因为兴奋而通红的发亮,那时候才4岁的我被他拿在后被的一个神秘麻袋所深深吸引,他小心翼翼的拿着麻袋,告诉我和姐姐,里面可是宝贝呢!母亲也是一脸的高兴,父亲把全家叫在一起,把麻袋放在中间,我们围坐旁边,当父亲打开麻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里面竟全是亮闪闪的现金!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多少钱,因为1角钱就能买到好吃,所以在我眼里,这就是巨额财富。我伸出手去捞钱,被父亲制止住,“这些钱是留给你娶媳妇的,现在可不能花”,他哈哈的笑着,而我却在心里想,“媳妇有啥用,又不好吃。”
麻袋里的钱是徐老三4年做生意攒下的,因为那几天存款到期,徐老三就把钱取出来,准备好好选一个合适的长期存款。才4岁的我把这个秘密到处跟小伙伴显摆,搞得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家有一麻袋钱,而这个消息也传到“大鼻子”耳朵中。
大鼻子总是出现在我家门口那条小路上,他高高的个子,常年在这条路上走来走去,长着一张黑长脸,头发不短却坚挺的一直竖立着,像一根根筷子,浓烈的眉毛配上长而窄小的眼睛,大大的鼻子非常突兀的长在中央,加上精瘦的脸颊,直勾勾的两眼,发出寒冷的光。从小母亲就拿“大鼻子”来吓唬我,说他整天在街上转,四处找小孩,在家里没大人的时候好抓过去吃,每次我调皮,母亲都把我往街上推,然后关上大门,我总是恐惧的大声哀嚎,生怕晚一会,大鼻子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将我捉去。大鼻子曾在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噩梦的来源。
那天我和大爷家的俩儿子在门口打片子,就是将撕下的纸叠成四角形,只要将片子打到翻个就算赢,我力气不如大毛、二毛,一直在输,最后全输光了,他俩就回家了,我一个人正独自坐在门前生闷气。
“听说你家里有一麻袋钱?”
我一抬起头,看到大鼻子正弯腰看着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这张让我做噩梦的脸,我吓得不敢动。
“你把父母都杀了,这些钱就是你的了”,大鼻子盯着我说道。“你能买很多好吃的,别忘了给我送过来,要不然我”他顿了一下,“吃了你!”
我再也忍受不了他阴森森的话语,哇的一声哭出来,又滚又爬的往家里跑。
后来,父亲知道这件事后,还去找了大鼻子,再敢吓唬我就要揍他,这以后他才见我收敛了许多。
5
父亲天天在城里奔波,而爷爷奶奶要同时看4个孩子,有时看不过来,母亲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只能将我背在后面干农活。有一次母亲为了给玉米喂化肥,忙的似乎忘记了我在她身后,她干着干着才感觉到身后怎么这么轻,向后一摸才知道我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匆忙的赶回去,我还在地上睡大觉呢。等我稍微大点以后,好多朋友都说我长得黑,我总是埋怨母亲,打出生那回我可白的很,只是母亲老是将我背在身后干农活,晒得太多了才黑到大的。
我从小体弱多病,经常感冒发烧,在我的记忆里,我是经常躺在母亲的怀里,她经常在午夜里爬起来,用酒精给我擦拭额头、手心、脚心,进行物理降温,而我则在浑浑噩噩中睡觉,偶尔醒来,就看到她还是在担心的守在我面前。当然,作为一个农村妇女,母亲懂得极少,她有时候会听信一些土方子,比如在我发烧的时候把我整个蒙起来,用几层厚被压着我,让我在里面挣扎,直到出汗为止,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喘不动气。
我最严重的一次生病是3岁那年的高烧。晚上突然高烧40度,我突然双嘴紧闭,双腿抽搐不止,母亲撕心裂肺的去喊父亲,大爷徐老二听到喊声直接从围墙爬到我家,说:“抓紧把嘴撬开”,拿一起把刀就要用刀柄撬我的嘴。
反应过来了的父亲连忙挡住,“刀太危险了,不能用。”
情急之下,父亲用手掰开我的嘴,可是一松手又闭上,怕我不能呼吸,他干脆将大拇指伸进去。
在高烧中昏迷的我,在高热的攻击下根本处于无意识状态,放进去的手指被我狠命咬着,送到卫生所的时候,父亲的大拇指已经被我的牙齿嵌到肉里,十指连心,父亲再痛也没有丝毫想拔出手指的意思,任献血流淌。
父亲在长大后的我的眼里,总是那么木讷,不爱言语,不了解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愚笨的人,但其实他是一个有自己目标和追求的人,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在一步步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同时,对孩子,充满着伟大而深沉的父爱,这是永恒不变的存在。
6
我的大爷徐老二为人粗鄙暴躁,争强好斗,与父亲的性格大相径庭,徐老二脾气大是出了名的,整个大王庄没人会故意去惹他,当然,他会故意去惹别人,那十有八九会挨揍,他打架并没有什么技术特点,只有一条:不要命!平时没事喜欢喝两杯,一喝醉就和大娘打架,我那满口龅牙的大娘,也是不省事的主儿,大字虽不识一个,吵起架来,那骂人的话能写成一本书,两个人打架也是血风血雨,不是头破便是血流,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俩人在一块也是十分般配。
徐老二暴躁的时候连亲情都不顾,有一次两兄弟因为借钱的问题吵了一架,生气的徐老二突然来了一句,“我把你儿子杀了信不信?反正我有俩儿子。”听到这话的徐老三被气的当场痛哭,“我就一个儿子,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我有记忆以来,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关于杀生便是过年大爷杀猪那次。徐老二擅长杀猪由来已久,他常年养猪,对杀猪也是游刃有余,过年了便当场杀猪卖肉,村里的人都围观等待新鲜的猪肉、猪血、猪杂、猪肠、猪排。徐老二叫了两个帮手,把猪从猪圈里拎出来,似乎这头被选中的肥猪知道了自己的最终命运,死活都不配合,挣扎着乱踹,但四蹄不敌八手,还是被摁倒了杀猪板上,只见徐老二拿着一把尖刀,手脚利落的摁着猪头,一刀豁开了猪脖子,血哗啦啦的留在事先准备好的盆里。本以为这头猪就此认命了,两旁的人松开了手,谁料这猪猛的翻身下板,开始狂喷起来,一边跑血一遍喷。徐老二不禁笑道:“这猪真硬,肉肯定好吃!看它能跑多远”。
这头不认命的猪最终还是归了西,我躲在母亲身后却观看了杀猪的整个过程,那一刻的徐老二,杀猪时的谈笑风生颇有几分大将之风,这也是后来他屡屡和人拼命的内在原因吧。
在我家前面大概五十米远,有一家四兄弟,分别叫龙、虎、豹、象,加上他们的父亲徐勇,被大王庄称为“徐家五虎”,因为家里兄弟多、男丁壮,很少有人敢惹他们家,徐家五虎也仗着这个横行乡里。
因为都是徐姓,徐龙和徐老二、徐老三的关系都很要好,几个人经常约在一起喝酒。酒是好东西,能联络感情、敞开心扉、解决问题,酒又不是个东西,喝多了容易心智迷失、酒壮人胆、胡言乱语、无端生事。
坏就坏在这酒上。春节将至,天气寒峭,阴冷的天气之下飘落着丝丝小雪,几个人闲着无事聚在徐老三家喝酒,天香在厨房掌勺,忙碌的炒菜,端上五六个菜后,徐龙、徐庆、徐老三和老二便开始对饮,迷迷糊糊大概喝了得有3瓶白酒,四人都已喝醉。
只听徐龙喊了一句,“老二,你他娘的喝酒不实在。”
“啥?我操你妈的,我喝的不比你多?”徐老二不甘示弱。
“操,你骂谁呢?嘴巴放干净点。”
“滚你妈的,老子说话就这样。”
身边的徐庆以为俩人闹着玩,便插了一句,“你俩打架在咱大王庄都是出名的,要不试试?”
“他算个屌?老二不行!”徐龙打趣道。
徐老二在酒精以及其他三人的哄笑下失去了理智,拿起身后正在烧的水壶,一把打到了徐龙脸上。
徐龙被冷不丁的撞击当场击倒在地,顾不上擦脸上的血就爬起来打徐老二,可是身体不听使唤,还没爬起来又摔倒了。
徐老三和徐庆一时酒醒了大半,没想到徐老二这般凶狠,赶忙将两人隔开来。
“你行,徐老二,你给我等着,你他妈的,我要杀了你!”徐龙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天香听到叫喊声,进来后看到徐龙满脸是血,吓得不轻,“咋了,喝个酒还打架”,赶忙找条毛巾给徐龙按住。
徐龙手一扬,把毛巾打掉,“你给我等着”,说完便跑家里去了。
徐老三已经感觉到这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一场战争不可避免,急忙把大门锁上,劝徐老二离开。喝醉后的徐老二知道自己不该打徐虎,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怕,听到外面徐家五虎的叫骂声,他竟然跑到平房上回骂。
我可怜的母亲,天香吓得魂都没了,躲在房间的门后面,看到徐老三拿着铁锹在挥舞着,而徐家五虎则从下面捡砖头、石头往他身上扔。徐老三则两边劝,但怒火中的人都气难自控,非要决出个你死我活,听到自家的窗户都被击碎的声音,天香赶紧跑到被窝里堵住耳朵。
平房上的徐老二像跳大神一样,东躲西躲,用铁锹隔挡着袭击,嘴上也毫不示弱,“操,你们以为人多我怕啊,我能干死你们五个。”
战争持续了半个小时,中间夹杂着骂声和玻璃击碎的翠响,徐老二感觉这样下去自己很吃亏,人数处于劣势,便下了平房回到自家院里。
徐家五虎于是转移战场,徐老二失策的是门没上锁,徐家五虎已经闯了进来,徐勇站在四个儿子身后,指挥着战斗,徐龙拿着一个铁锤,徐虎拿着铁锹,徐豹手里拿着棍子,徐象拿着叉子,这些平时用来干农活的装备都被自然的当起了杀人的凶器。
徐老二被逼到了角落里,浑身已伤痕累累,双方都杀红了眼,围观的人都躲在老远,没人敢过来拉架,这样下去必然有人要死!徐龙趁机举起来铁锤,这么大的力道,一锤下去人就半死,这时,徐老三从后面出现,抱住了徐龙,“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都别打了。”
徐老二见状,突然上前就给了徐龙一刀,捅到徐龙的肚子上,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徐虎赶紧去扶哥哥,徐老二又上前往徐虎脸上砍了一刀,徐虎赶忙一躲,躲掉了致命一击,鼻子却被削了半个,大喊着跑走。徐豹看到俩哥都被伤,一棍子打在徐老二胳膊上,徐老二反手给了他一刀,徐豹的胳膊被拉了一道大口子,痛苦的丢下棍子。徐象年纪小,叉子没有打到徐老二,用手去接徐老二辉过来的刀,咔嚓一声,四个手指齐齐砍断,四兄弟都趴在地上痛苦呻吟,徐勇不敢上前。
徐老二见对方都倒地不起,自以为杀人偿命,肯定活不成了,对着徐老三喊道:“老三,俩儿子交给你了,帮我养着。”
说完,一刀割在手腕上,决绝的表情仿佛一个慷慨就义的英雄。
打架时候天香已经报了警,不一会警察就来了,把所有受伤的人员送往医院急救。徐老二被救过来还说了一句特别没心没肺的话,“救我干啥?还不得枪毙,害我还要死一回。”
庆幸的是,徐家五虎没有人死,徐龙的伤口离心脏差了几毫米,徐虎的鼻子也接上了,徐象的手指接上了3根,另外一根没找到,据父亲回忆,可能被家里的狗吃掉了。法院鉴于徐家五虎是冲到徐老二家里,属于非法侵入,徐老二正当防卫,且双方都构成轻伤,最后不了了之。
我这个大爷,无论是多大的年纪,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好斗劲头,活跃在田间地头的角斗场上,与不同的人打架,却一直完好无损,也是幸运至极。
7
我的两个表哥与我一同成长,据母亲回忆,奶奶在世的时候,一个推车里我们仨都在里面,屎尿都在一起解决,按理说是非常亲的兄弟,却因为完全不同的性格逐渐分道扬镳、无话可谈。
大毛性情温和,对人和善,却有点愚笨,上学的时候成绩每次都倒数第一,是同学和老师嘲讽的对象,对于这个表哥,每次在学校遇到我都躲着走,实在不想让同学知道我有个这么笨的表哥,心里充满了鄙视。每当过年,全家一起吃饭,我们几个小孩一起打牌,每次都是我赢,不是因为我技术高,其实每次我都是把一堆废牌翻过去,把要出的牌放在废牌上面,出牌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下去,没想到屡试屡成,大毛总是投来崇拜的表情,而我,则沾沾自喜,对自己的小把戏洋洋得意。
二毛就聪明了很多,从小上墙爬屋,有一次把家里的电视机拆了又完好的组装好,小时候的学习成绩也在中等。他最喜欢的就是带着一群小孩去果园里偷水果,我不常参加他们的活动,有一次加入,看到果园主人,他们飞快的逃走,我却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果园主人不让我走,是母亲来了才让我离开,母亲对那个妇女十分不满,“小孩子又不懂事,你个大人没必要较真,我赔你钱就是。”
大毛、二毛在大爷的教育下,吃苦耐劳,喜欢帮父母干农活,也从不觉得辛苦,在他们的对比之下,父亲在劳累的时候总要叹口气,“你看人家两兄弟多能干,你是一点劲没有。”才几岁的我就变得很倔,回了他一句,“那你找他们做你儿子去,我还不乐意。”听到我的妄言,父亲就要过来揍我,母亲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挡在我面前。
“咱家徐希是上学的料,不能干就好好学习。”
每次躲过农活,我都是以学习为理由,想想小小年纪自己就那么投机,不顾父母以及姐姐的辛苦,现在总会觉得脸红。
我不想干农活,不想留在农村,这个想法不知道啥时候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深入到骨髓中,这一切都是源于那次挨打。父亲做生意之余还要带着母亲、姐姐下地干活,夏天毒辣的阳光让人一刻都受不了,我以头疼为借口躲在阴凉地休息。干活太累的父亲叫我继续干,我说头很疼,他却识破我的诡计,逼我到地里去。
“我不去。”我的倔劲上来了。
往常,父亲都不会强迫,可是这次他很坚决,“快点去干活,小小年纪这么懒,你看那边的俩哥哥多能干。”
“能干就好好干,我以后又不干这个,能干、会干有啥用?”
“再跟你说一遍, 快去,信不信我揍你”,父亲厉声说道。
“我就不去,打死也不去。”
刚说完,父亲一脚踢到我屁股上。
我哇哇大哭,边哭边喊,“我恨你,恨农村,我以后出去绝不回来!”
对于大王庄,我一直就是这种讨厌的态度,我讨厌这里的人那么愚昧,只知道埋头干活,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讨厌这里的风俗,愚昧无知,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心生厌恶,我想逃离,爬到这个大碗的顶端,走出去,而不是滑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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