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20-2-14 16:52:06
|
查看全部
咏鼠的诗句中,有两类诗值得一读。
一类是写鼠害、鼠闹的,例如韦庄的“蚊吟频到耳,鼠斗兢缘台”、皮日休的“书阁鼠穿厨簏破”、李俊民的“欺人鼠辈欲出头,夜行如市争不休”、黄山谷的“夜来鼠辈欺猫死,窥壁翻盆损夜眠”等,皆老鼠入诗,来一番小打小闹,竟然能增添不少生气。这类诗中,有一些借鼠写权奸祸国殃民或者小人张狂得势的,因为骂的是“城狐社鼠”,往往深意远出诗外。《诗经·魏风·硕鼠》将盘剥百姓的君主比作肥头大耳的田鼠,称得上是“情貌略似”的。连《诗序》都说:“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唐朝曹邺的《官仓鼠》与此诗类同:“官仓老鼠大如牛,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士兵)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每诵此类诗,必有百姓哀怨长号之声灌耳。当权者闻此,若无警觉,当腐败无疑。此类诗的名句颇多,例如李白的“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陈高的“近人跳鼠獭,当道舞豺狼”、元好问的“虎头食肉无不可,鼠目求官空自忙”以及陆游《灯下阅吏牍有感》的“正苦雁行须束缚,不言鼠辈合诛鉏(反语,言鼠辈该杀)”等,都语切时弊,字句担得斤两。
厌鼠诗当然以写鼠害、鼠闹为主。宋代梅尧臣苦于夜鼠翻天,曾作过一首《闻鼠》诗。诗曰:“灯青人已眠,饥鼠稍出穴。掀翻盘盂响,惊聒梦寐辍。唯愁几砚扑,又恐案书啮。痴儿效猫鸣,此计诚亦拙。”老鼠翻盘惊梦,的确可恶,让小儿学猫叫意欲吓退老鼠,偏偏鼠有黠智,逐之不去,更加可恼可恨。这些诗,无亲身经历者写它不出。读者偶有不快,翻书解闷,读到范成大的“翻缸鼠自忙”、李商隐的“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等颇见生活气息的小诗,想象一下小老鼠打闹逗趣的笨样儿,释然一笑,肯定会宽怀许多。
另一类是抒发文人逸兴的鼠趣诗。例如宋赵庚夫的“鼠舔墨中胶”和范成大的“旁若无人鼠饮砚”,写鼠的馋相;陆游的“避人飞鼠触经幢”和马戴的“鼠惊樵客缘苍壁”,写鼠的慌张逃跑样,诗中鼠皆鬼祟机灵,淘气可爱。又黄山谷的“独夜不眠听鼠啮,非关春茗搅枯肠”、苏东坡的“梦断酒醒山雨绝,笑看饥鼠上灯檠”等,眼看老鼠上灯台偷油,或者听老鼠啮咬食物器具的声音,在寂寞难耐的苦旅孤馆,苟能为诗人解除郁闷和烦扰,忽添乐趣,未尝不是慰藉。特别有戏剧性的是宋代韩驹的《猫头竹作枕》,写夜间以猫头竹作枕头,意在驱鼠,结果“更长月黑试拊卧,鼠目尚尔惊睢盱”,诗人伏枕偷窥老鼠的动静,反而夜难入寐;以“鼠目睢盱(张目仰视)”写老鼠看见形同猫头的竹枕后的慌张和盘算,诗人偷着一乐,好不得意。抓住细节,人鼠双写,意态生动,自然精彩。
清代有人拈“裤、鼠”二字作“分咏诗钟(即每字限作一句)”,得“藏彼孤儿存赵国,化为天子送隋家”二句,评家皆拍案叫绝。前句说“赵氏孤儿”藏于裤袴(通“胯”)得救事,后句说老鼠变成隋炀帝,为非作歹,断送了隋朝。老鼠“化为天子”,典出自《隋书》,说有人掘古墓,见一洞幽深,内有石室,柱上锁着一只巨鼠,被武士用大棒殴打其头;此时正好隋炀帝梦醒,说刚才有人击头,头痛难忍,月余方止。昏君是老鼠所变,并且为武士痛打,自然是百姓的想象,与“梦中的报仇是醒后的安慰”(巴尔扎克语)并无差异。
这类诗中最精采的,恐怕要算是黄山谷的“书案鼠篆尘,衔蔬满床头”和苏东坡的“田翁俚妇那肯顾,时有野鼠衔其髭”了。山谷笔下的老鼠不但大模大样地在大书法家面前留下了一串篆字般的足印,还胆大包天地抱着蔬菜在床头散步,张狂之极,也淘气之极。东坡那诗写的是野鼠闹寺。一些野鼠竟敢爬上唐代著名雕塑家杨惠之塑的维摩像并衔走其胡须,野鼠顽皮情态毕现,天柱寺香火冷落的惨状也随之而出。读后,都不由人不叫绝。
人心也怪,本来是厌恶的东西,有时喜欢起来,也十分动情,难怪《镜花缘》里徐敬业的儿子要慨叹“人心难测”了。
(作者系中华诗词研究院顾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