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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在细雨中呼喊》6

发表于 2020-2-15 17:16:50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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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一直期待着穿中山服的人来到,最后来到的却是穿警察制服的人。父亲被带走后,
队长带着被砸那家人来到我家,队长告诉我哥哥和我母亲,要我们赔偿损失。我走到屋后的
池塘旁,看着家里的物件被人搬走。经历了一场大火后,多么艰难添加起来的物件,如今又
成为了他人所有。

  半个月以后,父亲从拘留所里出来,像是从子宫里出来的婴儿一样白白净净的。昔日十
分粗糙的父亲,向我们走来时,如同一个城里干部似的细皮嫩肉。他到处扬言要去北京告状
,当别人问他什么时候走时,他回答三个月以后有了路费再走。然而三个月后,父亲并没有
上北京,而是爬进了斜对门寡妇的被窝。

  留在我记忆里的寡妇形象,是一个粗壮的,嗓门宽大,赤脚在田埂上快速走动的四十来
岁的女人。她最为突出的标记是她总将衬衣塞在裤子里,从而使她肥大的臀部毫无保留地散
发着蓬勃的肉感。在那个时代,寡妇这种装束显得异常突出和奇特。那时即便是妙龄少女也
不敢如此展现自己的腰肢和臀部。已经没有腰肢可言的寡妇,她的肥臀摇摆时带动了全身的
摆动。她的胸部并没有出现相应的硕果,倒是展现了城里水泥街道般的平坦。我记得罗老头
说她胸口的肉全长到屁股上去了。罗老头还有一句话:

  “这样反倒省事,捏她屁股时连奶子也一同捏上了。”

  小时候,在傍晚收工的时候,我经常听到寡妇对村里年轻人的热情招呼:

  “晚上到我家来吧。”

  被招呼的年轻人总是这样回答:

  “谁他娘的和你睡,那东西松松垮垮的。”

  当时我并不明白他们之间对话的含义,在我逐渐长大之后,才开始知道寡妇在村中快乐
的皮肉生涯。那时候我经常听到这样的笑话:当有人在夜晚越窗摸到寡妇床前时,在一片急
促的喘气声里和乐极呻吟中,寡妇含糊不清地说:

  “不行啦,有人啦。”

  迟到的人离开时还能听到她的忠告。

  “明晚早点来。”

  这个笑话其实展示了一个真实的状况,黑夜来临之后寡妇的床很少没有客满的时候。即
便是最为炎热的夏夜,寡妇的呻吟声依然越窗而出,飘到村里人乘凉的晒场上,使得罗老头
感慨万分:

  “这么热的天,真是劳动模范啊。”

  高大结实的寡妇喜欢和年轻人睡觉,我记忆里至今回响着她站在田头时的宽大嗓门,那
一次她面对村里的女人说:

  “年轻人有力气,干净,嘴也不臭。”

  然而当五十多岁后来得肺病死去的前任队长来到她床前时,她仍然是兴致勃勃地接纳了
。她有时候也要屈从于权力。

  到后来寡妇开始年老色衰,于是对中年人也由衷地欢迎了。

  我父亲孙广才就是在这个时候,像一个慈善家似的爬上了寡妇逐渐寂寞起来的木床。那
是春天最初来到时的一个下午,我父亲背着十斤大米走入了寡妇的房屋。当时寡妇正坐在长
凳上纳鞋底,她斜眼瞧着孙广才走进来。

  我父亲嬉皮笑脸地把大米往她脚跟前一放,就要去搂她的脖子。

  寡妇伸手一挡:

  “慢着。”

  寡妇说:“我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说着手伸向我父亲的胯间摸索了几下。

  “怎么样?”父亲嬉笑地问。

  “还行。”寡妇回答。

  父亲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循规蹈矩生活后,幻想的破灭以及现实对他的捉弄,使他茅塞顿
开。此后的孙广才经常去开导村里的年轻人,以过来人自鸣得意的口气说:

  “趁你们年轻,还不赶紧多睡几个女人,别的全是假的。”

  父亲大模大样地爬上了寡妇那雕花的老式木床。孙光平全都看在眼里。父亲目中无人地
出入寡妇的家门,让我哥哥感到十分难堪。这一天当父亲吃饱喝足,离家准备上寡妇那里去
消化时,哥哥说话了:

  “你该差不多了吧。”

  父亲一脸的满不在乎,他回答:

  “这种事哪会有差不多的时候。”

  当孙广才精神饱满地走入寡妇家中,又疲惫不堪出来的那些日子里,我怀着阴暗的心理
偷偷窥视着母亲。手脚总是不停地干着什么,说话不多的母亲,在忍气吞声的日子里表现得
若无其事。每次孙广才离开寡妇的被窝,在黑夜里爬到母亲床上时,母亲会怎么想。我的思
维长久地停留在这个地方,我恶毒地同时又带着怜悯的心情猜测母亲的想法。

  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感到母亲的若无其事其实隐藏着激烈的愤恨。母亲对寡妇的仇恨,让
我看到了女人的狭隘。我多少次在心里告诫母亲,你恨的应该是父亲而不是寡妇,当父亲从
寡妇的床上下来,来到你身边时你应该拒绝他。然而母亲不管怎样都不会拒绝父亲,而且还
将一如既往地向他敞开一切。

  母亲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是在菜地里浇粪的时候。那时寡妇神气十足地从田埂上走过
来,寡妇的神态使母亲突然浑身颤抖起来。积压已久的仇恨指挥着母亲手中的粪勺挥向寡妇
的方向,粪水随风溅到了寡妇春风得意的身体上,寡妇的嗓门在那时如铜号般响起来:

  “你瞎眼啦。”

  激怒无比的母亲声音颤抖地喊:

  “你到城里去吧,睡到操场上,让男人排队操你。”

  “唷——”寡妇毫不示弱,“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回家去洗洗吧,你男人说你那地方
臭气冲天。”

  两个嗓音响亮的女人用不堪入耳的脏话互相攻击,如同两只嗷嗷乱叫的鸭子,使中午的
村庄变得惊慌失措般嘈杂起来。我的母亲,那个瘦弱的女人后来勇敢地一头撞向田埂上的寡
妇。

  那时孙广才刚好从城里回来,手提一瓶白酒背在身后摇晃着走来。他先是看到远处菜地
里两个女人披头散发地撕打在一起,这情景使他兴奋不已。走近几步一旦看清是谁以后,我
父亲慌乱地走上了一条田埂,准备逃之夭夭。可村里一个人挡住了他,说:

  “你快去劝劝吧。”

  “不行,不行。”我父亲连连摇头,说道:“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姘头,哪个我都得罪
不起啊。”

  此刻瘦弱的母亲已被打翻在地,寡妇的大屁股就坐在我母亲身上。我在远处看到这一情
形时,心里涌上一股悲哀。母亲忍受了长时间的屈辱之后,终于爆发,所得到的依然是屈辱


  村里几个女人也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将寡妇拉开。

  寡妇离开时俨然是一个胜利者,她昂着头往家中走去,边走边说:

  “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母亲在菜地里嚎啕大哭起来,母亲哭喊着:

  “要是孙光明还活着,他饶不了你。”

  自留地风波时挥舞着菜刀勇往直前的哥哥,那时却无影无踪。孙光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但他不愿加入到这种在他看来是无聊的争斗中去,母亲的哭喊
,只能增加他对这个家庭的羞耻感,却无法唤醒他为母亲而起的愤怒。

  被打败的母亲只能寄希望于死去的弟弟,那是母亲在绝望时唯一能够抓住的一根稻草。

  哥哥当初的无动于衷,我最初理解成是他不愿在这使家丑远扬的场合里抛头露面。哥哥
毕竟不是自留地风波时的孙光平了。我已能够感受到哥哥内心盘踞不散的惆怅,他对家庭不
满越来越溢于言表。虽然我和哥哥的对立依然存在,然而由于共同不满自己的家庭,我们之
间有时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默契。

  不久之后,在我即将离开南门的一个深夜,我看到一个人影从寡妇家的后窗翻越而出,
潜入我家,我立刻认出了是孙光平。于是我才知道了当初哥哥在母亲与寡妇争吵时,为何无
动于衷的另一个原因。

  哥哥挑着铺盖送我去车站时,母亲送我们到村口。在晨风里,母亲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们
走去,仿佛不明白命运在那时所显示的一切。当我最后一眼去看母亲时,发现她的头发已经
花白了。我对母亲说:

  “我走了。”

  母亲没有丝毫反应,她含糊不清的眼神似乎是在看着别的什么。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
温情,母亲的形象使我一阵心酸。她的命运在我前去的空中化作微风,正在无形地消散。

  我那时感到自己是一去不回。然而比起父亲和哥哥来,我对母亲的抛弃像弟弟那样并不
残忍。残忍的是父亲和哥哥,他们抛弃母亲而爬上她一生最为仇恨的寡妇的床。毫无知觉的
母亲仍在竭尽全力地维持着这个家。

  我离去以后,父亲孙广才越加卖力地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同时他还开始
履行起一个搬运工的职责,将家中的一些物件拿出去献给粗壮的寡妇,从而使他们之间的关
系得以细水长流。孙广才的忠心收到了相应的成效。那段日子里,寡妇变得清心寡欲从而检
点起来。这个接近五十岁的女人看来是难以焕发昔日所向披靡的情欲了。

  孙光平那时已经丧失了十四岁时的勇敢,他也学会了母亲那种忍气吞声,他默默无语地
看着父亲所干的一切,有时母亲忧心忡忡地告诉他,又被拿走了一件什么东西时,他总是安
慰母亲:

  “以后再买吧。”

  事实上孙光平直到后来都没有仇恨过寡妇,而且始终在心里对她保存着感激。那些他从
寡妇家后窗进出的夜晚,使他后来很长时间都坐立不安,这也是只能看着父亲胡作非为而不
加干涉的主要原因。寡妇一直没对任何人说出他的事,也许寡妇根本不知道那些日子里经常
偷偷来到的年轻人是谁。

  寡妇一向不习惯对光临她肉体的男人盘根问底,除非像孙广才那样在阳光灿烂的时刻爬
上她的床,使她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来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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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23 00:34:31 | 查看全部
李老师辛苦! QQ图片20150403165145.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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