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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5 17:3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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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胡适揭出“三国”“水浒”等章回小说历史演进的进程,谁都明白,谈论此类几百年间演进而成的名著,如何弥合不同来源的文本,乃成败的关键。庆西兄认定并努力掘发“小说家整合之前水浒叙事的妙旨,以及缘自太史公那种以江湖融合庙堂的叙史立场”,这点很具创见。因为,明清以降,表扬《水浒》者,多喜欢将其比附《史记》;但他们所谈论的太史公笔法,其实是叙事技巧 (我也不能免俗);而庆西兄希望揭示的,则是江湖融合庙堂的必要性与可能性。关键在于,王权体制之外,是否还能有应世之道?司马迁表彰“任侠”与“养士”,有意无意都是在挑战皇权的大一统,这一点与《水浒传》那种“八方共域,异姓一家”的乌托邦想象,存在某种内在联系。身处礼崩乐坏的时代,儒生的死谏与游侠的反叛,同样是为了恢复传统的纲常礼教,故全都“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明明是 “强盗讲给强盗听的故事”(借用孙述宇的说法),偏要从中读出儒生的理想社会设计,不仅仅因水浒故事本就来源复杂,主题具有多义性,更因作为读者的李庆西,“在许多无聊的夜晚,我重新翻开《水浒传》,又看见许多杀戮,许多血和许多泪,徒生许多无奈的感慨……”说白了,这不是纯粹的古典小说研究,其中包含了作者对中国政治及中国社会的观察与思考。这才能理解,为何一部谈《水浒传》的著作会引述洛克的光荣革命或霍布斯的政治设计——这些岔开去的笔墨,表面看有点突兀,可这正是作者思考问题的重要支点。
谈论救赎的题旨,隐约可见作者的社会关怀,难怪李庆西说六十岁后重读《水浒》别有体会。“作为想象的产物,这般叙事不啻礼失求诸野的沙盘推演。从山林到廊庙,宋江所想的不是彼可代之,而是一厢情愿要成为国家之栋梁,并以升级版的江湖道义改写儒家的礼治精义。建构这样一种理想,自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剧意概。”阅读至此,不知你我是否废书长叹,像庆西兄那样思接千古。在第一讲《“礼失求诸野”的救赎之义》中,有这么一段:“其实,《水浒传》也是一部极富社会学研究价值的中国作品。五百年来它流行于人稠地广而灾难深重的汉语文化圈,以羼杂着传奇、史诗与悲剧意味的英雄话语教化民众,给一个精神失落的民族带来了自我救赎的慰藉。”思考“自我救赎”的合理性与可能性,而不是《水浒》这部小说的文学价值,我相信乃作者撰写此书的内在动力。
以上关于“救赎”的思考,放在古典小说《水浒传》的视野里,可以意会,但很难敲定,这就难怪《水浒十讲》采用的是随笔体,且都在《读书》《书城》等非专业性杂志发表。作者毕竟出版过《人间笔记》《不二法门》《大风歌》等小说集,会写文章自然不在话下。但我想提醒读者注意的是,在文化史视角及文章笔墨背后,蕴藏着作者对于中国历史及现实的深入思考。
2020年1月31日于京西圆明园花园
(《水浒十讲》,李庆西著,文汇出版社即将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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