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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最后的回望

发表于 2020-3-8 22:46:47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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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悦平  





黍梗笠,蒲草衣,凄风厚雨人不归。

......

天,像要塌掉。连续数日临殁蓐殇。

二哥想凭他五十多年医术,把母亲留住。可母亲,偏一个人,悻悻地走了。

母亲估摸是顶着星辰来的。不然,她不会赶在观音菩萨成道日离开。院子里散着异样气息。母亲被冰块儿围拢着。

天,仍在悲号。雨,仍在恣虐。我躲在百十里外的一处砖屋。雨,狂劲抽打那扇残陋的窗户。

我,浑同那扇残陋的窗户。颠错零落。

我的嗅觉开始游走。我闻到了点心的味道,但它不够纯粹,明显有些复杂。我清楚,它一准儿是沾染上了别的什么人家儿的一些古怪的气味儿。

气味儿,是从母亲那只小木箱子里渗过来的。尽管很纷乱,很复杂,但我还是能辩出,它是母亲一直锁着,却总也无法锁住的那种味道。

气氛愈发纷杂。味道不光缘于屋角。外屋地,母亲那把贴满补丁的簸箕,簸得米香满哪扑落。

西屋的磨道里没有驴。更没有驴的影子。唯一的情致,是母亲匆急的脚印和她添磨的声息。

灶坑里燃着新劈开的柴火。沉腐的年轮被火舔舐着,呻吟间或脆生的爆裂。

母亲从水缸里不停地往锅里㧟水。冰碴被渐次融化。豆腐包一上午都在淋着,淋着母亲的汗水和乳色的豆浆。

锅,不停地被母亲揭开。粘糕、牛舌饼、豆包、地瓜丸子。平日里做梦都挨不到嘴的嚼裹儿,堆满了笸箩。

母亲一个上午都在忙着供奉祖宗。她把高桌蹭得崭亮。香炉、酒具、蜡烛、饭菜,什样不缺。

晌饭依旧很合口。肥肠儿酸菜、炖排骨、白菜肚片儿、烀猪肝儿、满桌荤腥儿,都是年猪身上的。

亥时了。该“发纸”了。

母亲一边儿往灶坑添火。一边儿豁拢那锅“发纸”饺子。她猫着腰,一劲儿说“挣”了。其实家里从都没什么买卖,她迭连细语,不过是想讨个指想儿。

鞭炮声跳曳起来。母亲的指想儿,随着鞭炮声去远。

母亲后半夜爬了起来。她烧完香又去烧纸,烧完纸又去拨弄蜡烛。她钻回被窝儿时,又开始低语。

落雪喽落雪喽。过了年儿啊,一准儿是个不赖的年景。

我偎在被窝里,听母亲絮叨着。蜡烛着得太快,我往蜡头儿扔了颗盐。回头又偎进了被窝儿。鸡叫过头遍,母亲就把蜡烛熄了。院子里纷披起雪来。窗棂间敷着层霆霰。

半晌后,窜来几拨拜年的。再几日,几门知近的亲戚,开始走起了正月。十五那天夜里,母亲夸奖我,说我的“属儿”最亮。她的话,在我心里绽放了很久。

天,日见响亮起来。屋檐上,冰凌已全部滴落。积雪,湮成了墒事。樱花,时有矜笑;柳絮,时有漫溯。母亲的菜畦,抻着垄垄新意。她整日扭跐着一双小脚。除荒、耪草。培垄间苗。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母亲赶着日脚儿,从诗里走出来。五月真糟。糟得家里粒米无存。母亲愈发忙碌。苞米仓子里,再也找不到老鼠可藏掖的角落。囤子里,秕糊已被家禽吃落了底儿。母亲一天要烀一两锅土豆,还要给鸡鸭猪鹅掠上一两缸野菜。她的手,逐一变绿;指关节,已开始皲裂。

装火油的绿瓶子空了。她拐着几个鸡蛋去了集上。连雨了。大田里的庄稼,已开始拔节。河沟被山洪掫出了河套。母亲捣腾出所有铺盖。想趁着伏里统统浆洗一遍。水花儿,在石缝间嬉笑。棒槌铿铿击打着石板。

线麻沤熟了。母亲依着灯影儿,给它们捻成了线绳。灯花儿压得很小,小得就像只萤火。她,把鞋样儿翻了出来。一沓袼褙,半个时辰,就被剜成了一摊鞋底儿。她的手心,一直在出汗。那根马蹄针让汗卤得轴轴的。害得她来回在头上划蹭。

灯,越着越暗。锥子时不时攮着母亲的指肚。她将手猛地搥到了嘴里。天儿见凉了。风,从西北蔓延过来;云雀徘在天际;高粱,隆着浅驼色浪花。月亮,从山坳摸到山顶。

院子里全是吃的。母亲别过头,冲天看了看,说毛豆要留给月兔。

我应了母亲的旨意。没去碰毛豆,也没碰花生,我只吃了葡萄和月饼。

月饼,是芝麻姜丝的。甜香辣糅在一块儿。葡萄,是新下的。鲜亮得像串珍珠。玉米快干缨儿了。兴许用不上个把月就得收仓。

母亲趁农闲去了趟城里。回来时,从衣襟儿里拆出了五块钱和十斤粮票。她边磋磨,边唠叨,说不该去姨家。我知道,她是不愿让别人犯难。

日子火了起来。我跟哥先后走出了农村。母亲的小木箱子,藏起了茅台。她的生日,开始喧闹起来。她的年,开始喧闹起来。她的心境,开成了花朵儿。三年,五年,十年。她把这分温煦,握了二十年。

人都说,苦去甘至,否极泰来。可这话在母亲身上,半点儿都不应验。九七年冬天,真冷。冷到肝脾骤裂。可母亲,仍像个孩子一样,翘望着万户屠苏。腊月二十几儿了。猪该杀了。她踟蹰蹰,成天叨咕。年猪真杀了。



母亲觉得有哪儿不对。不等了?她问。不等了,老三去了国外。有工程。一年,两年,三年。母亲的年,缺了股儿孙。她总是划魂儿,逮谁问谁。家里谁都不落忍再去瞒她,只好道了真相。她是夜不眠,整日整日哭泣。

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嗯?开车的瞎了眼吗,怎么跑路边儿碾他,嗯?母亲很少言语了。见天伺弄着她的菜地,想以劳瘁找补内心的哀怆。她日渐昏聩,日渐消瘦。终于倒下了。倒在她的园子里;倒在地垄间。她,小臂骨折了。折得很齐整。

母亲已很少下地走动。除了拉尿,几乎整天窝在炕上。她,先是垮掉了心气。后是垮掉了身骨。祸不单行。这句老话儿真灵。灵到像魔咒,眷顾着我;眷顾着哥;眷顾着母亲。

母亲再也指望不上我了。她,病笃炕榻。我,命踱天涯。...... 雨,仍然放浪地下着。天,翻涌着雷声。母亲的灵柩,已驶出村口。

我的情愫,在弥蒙的雨中挪移。我看到了母亲。看到她清切如雨,面色忧闷。她纠结着,纠结她的所有器情。因为,她难以舍切。难以舍切故去的;难以舍切活着的;难以舍切不明下落的。

风,疾疾遽遽。雨,滂滂沱沱。母亲,惶惶惑惑。我尽情打量莲的声迹。想让母亲渡却荷池,原回她经日恋慕的山岭;顾眷的河溪;牵念的菜畦。



......

然而,母亲的容颜已逐次模糊。仅只鲜衣怒马的身姿,于烈焰间盛放。该来的,终于来了。悲绝和残忍,一并降临。

我从幻境中醒来,一同醒来的,还有空寂;怅惘;恐惧;绝望。我仰目苍阕,想最后再看一眼母亲。看一眼母亲的笑靥,看一眼母亲的悲戚,看一眼母亲的心绪。而我的眼睛,已让泪水遮蔽。

雨,还在肆虐。风,还在呜咽。云雀,早已眯进了穴巢。我的泪水,溅作了雨水。雨水,混入了荷池。

可我,不知道这会儿,母亲她还能否认出我;母亲,她究竟还能不能哭泣;脑海里,还能不能留存亲人的模样;心灵,还能不能生就悲伤?所有的这些,我都无从知道。

......

黍梗笠,蒲草衣,凄风厚雨人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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