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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柯
小说
202003/05
膏药匠
孙老四忽然染了两个红脸蛋,又点了若干大白麻子和一个鸡蛋大的黑痣,戴个小圆黑帽子,穿了件镶着宽黑边的大红偏襟衫子。
他忸怩地一笑我才认出他来。
我的天,他个子那么高,又瘦,居然扮了个丑婆子。我震惊地看着他走远,说不出话来。他走的时候倒是扭一扭身子也好啊,跳社火的时候丑婆子都是狠扭的。
我就准备着到过年的时候好好看看孙老四是怎么扭的。
正月初三,社火队要在庄子里串门拜年,走到谁家门前,看见主人家门前放了一只小桌或方凳,摆着糖烟酒,鞭炮噼里啪啦炸响,意思就是在请社火队了。锣鼓声里,膏药匠和丑婆子对扭着,膏药匠一边扭还一边现编了词唱。狮子在院子里跳,在屋里跳,有特别要求的,狮子还要到炕上卧一会。社火出门的时候,主人家端个盘子送上,里面有一条毛巾,几盒烟,还有多少不拘的钱。
表演社火的都是家里过年事情少的人,扮膏药匠的是驼背徐叔,年年都是,他独身,又是社火队的头。驼背徐叔有文化,脑子快,现编的唱词又顺口又喜兴,还能把主人家的事也编进去,全乡都有名,大家都爱听。
膏药匠跳社火,突出的是骚情,始终围着丑婆子转,百般逗弄,挤眉弄眼,只有唱的时候才严肃认真一小会。
驼背徐叔和孙老四对跳秧歌是个什么样子?请尽情想象一下。
刘婶的门前那个盘子里的吃食,糖是奶糖,瓜子是干炒的,每次都被孩子们抓到兜里装完。隔壁高家的盘子里就带着点子玍古劲,糖是水果糖也就罢了,花生居然是油炸的。这怎么装?
社火队在谁家的院子里跳,时间长短都差不太多,但是在刘婶家跳的时间大概最长,在高家跳的时间可能最短。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驼背徐叔在高家唱的是,“红油漆桌子一呲朗明,酒盅子引动人的心。乌木筷子烧酒瓶,油炸的花生不敢兜兜里盛。”边唱还边斜低了眼睛看小桌上的茶盘子,围着看热闹的人哄然一笑,高家男人的老脸一红。
在刘婶家唱的时候,驼背徐叔特别起劲,“要看热闹秧歌会,和尚娃引动人的心。娘母子利落娃上进,膏药匠看到眼里长精神。”大家都看刘婶,刘婶好像没有听见,忙着端盘子让酒让糖,叫海生哥拿个打火机给大家把烟点上。
海生是刘婶的儿子。海生的爹几年前因为矿山事故没了。他们家倒了人,但是没倒精神。
孙老四扮的丑婆子几乎没有人看,他自己扭得也实在不咋行,手脚都像是被捆住的。一个个子高一个个子低,孙老四表演放不开,就是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驼背徐叔的表演却让人眼前一亮。他高抬腿、大跨步、狠挥扇、快摇头,眼珠子飞得简直要弹出来,围着孙老四绕圈蹦跳,极尽招惹挑逗之能事,狂蜂浪蝶得非同一般,把孙老四脸上的羞涩和手脚的忸怩全都成功转化成了对膏药匠欲拒还迎的积极回应。驼背徐叔跳得欢快,鼓点和铙钹节奏也热烈欢快,但是那一会儿,我只看见他的跳,别的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驼背徐叔只在社火拜年这天“浪”,其他时间都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走到哪人都喜欢。
他跟别的人都开玩笑,却从不和刘婶开。
这一年的社火表演成了庄子里多年的回忆。很多年以后,肖义在缠绵病榻中回忆起驼背徐叔在刘婶家的这场表演,还难得地哈哈笑着说:老徐那纯粹就是跳给刘菊花看的。
刘菊花是刘婶的名字。
我的一个同事说,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能看出来。
刘婶后来跟着海生搬到了城里。驼背徐叔一直过他一个人的日子,偶然不笑的时候,褐色的脸上就现出两把放射状的浅色笑纹。
孙老四现在和我一样老大不小了,却仍然羞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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