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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7 08:3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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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苔众生:纸上复活的旧乐山
文学写历史,说到底,是通过写历史中的人来实现的。周恺的这部小说当然也是如此。《苔》的腰封上印有“历史如风,众生如苔”的字眼,这八个字自然是贴切的。
就这部小说而言,我非常喜欢“苔”的意象。苔的细密、潮湿、卑微和柔韧,都像极了历史风雨洗礼下的芸芸众生。苔的意象跟巴蜀大地也是贴合的。北方干燥,青苔不容易养起来,偶尔在厨房洗手盆之类阴湿的角落滋生出些类似的东西,也往往不是苔而是霉,看不出青苔那般绿油油具体而微的生命力和生长感,其实是惹人厌恶的。但苔在常年湿润的巴蜀地区就生长得旺盛饱满。还记得2018年,我去四川遂宁领取一个文学奖项,中途顺路去看了陈子昂当年寄住过的书院遗址。书院旁有古寺,保留了半废弃的原生状态,院里石凳上随意架着一块石碑,雾熏雨淋,字迹早已漫漶不可辨认,唯有青苔在碑面生长恣肆如微观雨林,看着令人欣喜。问旁边枯坐着的看门老人,老人门牙豁缺,吐出来的四川方言也跟着豁缺,仔细听了半天,只知道石碑是古寺脚下起出来的,其他的便听不懂了。我仔细观看那碑,碑面上有几道深而长的裂缝,兴许是容易蓄水和落脚的缘故,裂缝里面和周边的青苔,生长得分外密集且有层次感。
今天,周恺的这部小说,又让我忆起了那道碑和碑上的裂缝。《苔》里面也有这样的裂缝,或者说,有自己清晰的、得以让如苔众生和如苔世事攀援亮相的情节结构脉络。李普福没有男性子嗣,最终的解决方案,是从农户家里要来一个。于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从襁褓里分开,一人成了李氏家族的继承人,一人留在农家,卖苦力挣生活长大。邮票大的嘉定(乐山),方寸大的白庙场,两兄弟紧紧相邻着成长起来,两条命运轨迹时而交会时而分离,种种故事、各色人等,就在这交会分离的更替间被牵扯出来。两兄弟的命运轨迹,其实就像石碑上那涵养青苔的裂缝,也搭建起小说内部的结构骨架。
骨架是清楚的,但小说具体的展开,却不乏种种精彩的旁逸斜出。周恺曾经谈到,为了写《苔》这部小说,自己曾经研读了数量惊人的关于清末乐山的历史史料。在实际的阅读中,我也的确能够感觉到,这部小说在内部杂糅了大量民俗文化内容,甚至显示出某种地方志的意味来。吃喝嫖赌烟馆酒肆这类寻常意义上的旧时代市井生活内容自不必说,其他更偏门的内容诸如丝绸生产、长江水运等等,在小说里的呈现都是相当具体、细节丰富的。尤其是涉及袍哥文化的部分,民间社会的运行逻辑、规矩说法、甚至江湖黑话,在周恺笔下都获得了惟妙惟肖的刻画描写。这些部分,可以说是在纸上部分地复活了旧乐山的文化肌体,在充实了故事细节的同时,也极大地拓展了小说内在的宽度、广度及维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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