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木：我的阅读罗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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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04-09  03版)

        写小说的女性需要一间可供藏匿的“房间”，而阅读小说的女性或许也需要一个——我这里说的是网络小说。

        过去20年，很少有文化产业如网络小说这般狂飙突进。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到处铺天盖地流传着网络写手“成神”的神话，千字三分钱的低廉卖价与动辄数十万、数百万字的文章长度一齐跃进读者视野，电子书被拓印下来送进海外书架，再摇身一变被冠上21世纪才有的新造词“IP”，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即便如此，“看网络小说”在很长时间里不被视为一种真正的阅读。它更像是一种隐秘的、难以宣之于口的自我消遣，一如历史上暧昧不明的女性书写。站在今天，回忆作为个体的网络小说阅读史，隐匿感依旧挥之不去。

        90后是相伴着网络小说成长起来的一代。从一开始，网络小说就是以一种颇为隐匿的姿态进入生活。彼时，我在浙江西南部一座多山的小城读高中，校门口是座邵逸夫图书馆，体育馆则在地势最高处。学校管理在今天看来颇为严格，住校生不许带手机，每寝室有台电话可供与家人联系，每天都执行着规律的早晚自修与熄灯政策。

        不知道从何时起，网络小说开始在女生间流传开来。大家攒下的零用钱被换成了一台台MP4，里面填满了从网络上下载的“扫文包”。互相推文、荐文，简直成了检验女生友谊的标准之一。因为你的阅读喜好，直接关系到颇为私人化的审美。从那时起，周末或晚自修后难得的空闲，我便全用在如饥似渴看小说上了。时至今日，当时看过的小说大多已经深埋在记忆深处，倒是从某小说中窃取的“无游”二字，后来还成了我和三五好友的聊天群群名，因“无游”即“无业游民”的自我调侃，倒也成了一段可供反复咀嚼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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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的故事，不说乏善可陈，也难免大同小异。从高中解禁的学子冲向大学，校园生活拥有了更多的自由度与选择权。科技朝前飞奔，按键手机、翻盖手机很快让位于智能手机，黑色的屏幕越来越大，以至于单手难以握拢。网络小说也在这股风潮中抓住了机遇。正版网站壮大，搜罗了一批慕名前来的写作者，付费意识在读者中崛起，众所周知的定价“千字三分”登上舞台。井然有序的规则取代了此前杂草丛生的荒原，它开始以一种可产生庞大利润的产业被重新认知、重新定义。夜半想起这段往事，突然生出一种颇为奇异的感觉。你看，从使用的媒介、看文的方式，竟也小步追上了这股潮流。

        然而，身为“产业”的网络小说之外，我更愿意将之视为纯粹的“女性写作——女性阅读”的产物。

        网络小说，或更狭义地讲，言情小说，其实是一种罗曼史书写，以男女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为主要内容。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琼瑶以一支笔建立其爱情王国，到上世纪90代林如是、席绢、黑洁明等女性作家的浪漫幻想，再到今日占据网文半壁江山的女性作家，言情小说在女性的成长经历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从偶像剧到言情小说，女性总是在寻求可供暂时休憩与逃离的文本空间，似乎不必再去赘言浪漫爱情故事对女性的吸引力。

        现在，随便打开一个小说网站吧，你会惊讶于这群写作者的创造力。言情小说的细分门类比任何阶段都要多，穿越、架空都是古早的设定了；仙侠、都市、职场、校园，写作者们或是天马行空地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或是细腻描绘身边的真实；就连宅斗、种田都成了一时间颇为流行的主题。鲜衣怒马的江湖儿女、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生活……毫无疑问，任何事物都可以被拿来成为女性写作者笔下的新素材。伍尔芙说的“自己的房间”有了，“收入”也不缺了。更重要的或许是女性提笔写作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言情小说里，罗曼史当然是自始至终的主题，不过围绕浪漫爱情故事的创作方式变了。在与一位有近10年写作经历的作者对话时，她曾告知，当下的女性读者，更偏好自强自立的女主；当下的写作者，也不再喜欢去描绘一朵朵“菟丝花”。这是她直觉式的感触，也道出了网络文学20年，女性写作者的真实变化。在这段女性写作的历程中，女性形象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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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这个由网络小说打造的空间里，所有的情感依旧是私密的，手机另一端的读者们也依旧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房间。这是个开放的时代，女性写作的产物——一篇篇言情小说，都在网站上堂而皇之地被展示出来，明码标价，一副供君挑选的模样。

        但阅读时的私密感依旧有增无减——你永远不喜欢被陌生人用掂量的语气打探，最近在看什么小说？于是乎，“同好”间产生了一种暗语，用隐秘的词汇、外人无从知晓的设定来排除“门外汉”，女性作者、女性读者就在这个隐秘的小空间里“圈地自萌”。

        这是我们所共享的阅读罗曼史。女性永远爱幻想，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