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老怪

谨以此文献给天底下勤劳，朴实的姐姐。

《大姐》

我欠大姐的。父亲说，咱一家人都欠你大姐的……

大姐命苦，正值吃奶的年龄，母亲患重病，饿得嗷嗷叫的大姐跑到母亲身边讨奶吃，母亲正在发病期间头痛欲裂，一把把大姐推到石墙上，大姐头磕了包，门牙硌破了嘴唇鲜血直流。母亲难受的痛哭，大姐吓得哇哇大哭。

1976年，到了上学的年龄大姐本该与同龄人一样背着书包走进学堂，却因为我的出生（看护我）错过了人生最宝贵的时光。“睁眼瞎”的残酷现实，给大姐日后不幸的人生埋下了伏笔，这一点成为我一生的愧疚。家里姊妹五个，大哥二哥上学，父母到生产队里挣工分。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各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加上农村的生存现实，大姐成了家庭里继父母之外的主要劳力。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大姐一肩挑着大哥二哥，一肩挑着二姐与我，小大人一样同父母一起支撑着贫困的家庭。因为人口多劳动力少、两个哥哥上学、偿还母亲看病欠下的外债，父亲一边在生产队出工，一边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到山上打瓦子石，然后趁两个哥哥星期天时间，一起用平板车拉到几十里路外的煤矿去卖。在家里，大姐刷锅做饭，喂猪养鸭，在外边，大姐上山下湖与大人一起学干农活。从不说苦从不叫累，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常常说大姐是爹娘的好孩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有了自己的责任田，与全国农民一样，父亲卯足干劲一心想把日子过好，让一家七口人都吃上白面馍馍。大姐跟着父亲披星戴月，犁耕耙拉，没日没夜的经营着十来亩土地。还完所有的欠账后，光景逐渐转好，第二年，家里买了一头毛驴。父亲自己动手做了一套鞍子，很快，大姐学会了驾驭毛驴车的本领。那个年代，边远贫困山区农业机械化还没普及，牲口是农民的好帮手，午收拉麦子，秋收驮豆子，公社卖粮，干旱拉水全指望毛驴车。那时，我还小，干不了农活，但已经开始陪着大人在土地上劳作。载重的时候，常常是我在前边牵着毛驴，大姐在后边驾着平板车把。空趟回来，大姐便坐在平板车前帮赶驴，我坐在车厢里享福。

夏天遇见旱季，吃水就得到几公里外的村子拉水。每天大姐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再赶着毛驴车拉水，等到吃过晚饭洗漱完，整个山村都进入了梦乡。几年时间，男劳力能干的活大姐都能干，男劳力不会干的大姐也会干。其实，大姐不是什么女汉子，而是样子长的很好看，是生活的重压与现实的无奈逼迫她不得不放弃女孩子应有的生活状态，以另外一种方式面对人生。这一点，大姐成了我的榜样，也成为我后来战胜困难不断向命运抗争的强大精神力量。

随着两个哥哥陆续成家立业，大姐的婚事成了父母的心病。在农村，女孩子二十左右就该出嫁了。因为大哥二哥初中毕业后分别到煤矿当了工人，家里家外大姐还得与父亲一起忙活。听二姐说，当年村里有一个后生追大姐。那时的农村，自由恋爱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父亲知道后严加审讯，大姐一口咬定没有那回事，并向父亲保证：绝不会丢家族人的脸。生命中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永远不会再来。大姐服从了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也服从了自己不能左右的人生。后来，经媒人介绍，在我上初中那年，已经过了最佳结婚年龄的大姐嫁到外地。

婚后，大姐的日子并不好。姐夫在矿上干临时工，挣不了几个钱，大姐就在有限的土地上种菜到附近镇子上卖。有一年，听说家里接济不上，父亲赶着毛驴车给大姐送去几袋子小麦。大姐不泄气，传承在娘家精打细算的传统，姐夫又到煤矿当了工人，几年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并在矿上安家落户，过上了农村人羡慕的日子。彼时，除了二姐外，家里姊妹四个都搬到了矿上。家庭和睦，女孝子贤，父母成了村里左邻右舍羡慕的老人。

然而，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与厄运哪一个先到来。六年前的春节前夕，姐夫在一次事故中走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压垮了苦命的大姐，除了悲痛无助，作为大姐多年疼爱的弟弟，竟然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无能为力，这种屈辱与挫败感比眼泪更让人伤心。

为了家，为了我大姐牺牲的太多，多年来对我的疼爱从没走远。父亲为我在农村盖房子时问大姐借钱，我说媒彩礼找大姐帮助，想在煤矿干外包工投奔大姐，在矿安家购房找大姐求援……明明是我欠她的，却成了她一辈子欠我的。这种宿命把我与大姐的命运紧紧的捆绑在一起。2015年，煤矿效益下滑，知道我领四口人过日子举步维艰，大姐回娘家时偷偷硬塞我200块钱，我死活不要，大姐很生气也很着急，泪光在眼圈里闪烁。即便家庭如此变故，大姐依旧不忘她那个疼爱的小弟，让我心如刀绞，悲伤不已。记忆中，唯一一次回报大姐是得知她两口子生气，我火冒三丈非得找姐夫理论，后来在二姐的劝说下，那年春节我带着家人买了很多好吃的，在大姐家陪她过了个年，算是给大姐一个安慰。期间，大姐逢人就说：“这是我家小弟！”我感觉得到大姐内心的满足与廉价的自豪。

生活从不因你的不幸而同情可怜你。前年，爱人生了一场大病，女儿上大学，小儿子无人照顾，刚搬进城里的我陷入困境。大姐得知后怕我难过，不敢给我打电话，有话就给二姐说，心疼小弟的苦难。大姐因为我没进一天学堂，又一路帮着成家立业，就巴望着小弟过上好日子。我始终没成为大姐的骄傲，却成了她一生的牵挂，这更加剧了我的内疚，愧对大姐的爱，愧对大姐对家的付出与牺牲。父亲说，大姐对家贡献最大，吃苦最多，现在日子也最苦，你们姊妹几个往后对她都多操心点……

这个世界上，有人哭着笑，有人笑着哭，不管哪一种，背后都必定有一段心酸的往事。大姐不懂啥大道理，给我说最多的一句就是：人不能懒！我在家排行老小，但从没有享受过“天下父母疼娇儿”的特殊待遇，从记事起，一直与家人一起在土地上劳作流汗，而那个在岁月泥泞里直面苦难，搏击风雨，始终拉着我的手的人就是大姐。

年前，大姐卖掉了外地的房子，带着儿子一家准备回淮北安家。听说外甥媳妇又有了二宝，房子也已经敲定，四室两厅。也好，这样大姐距离亲人更近了，当年需要处处照顾的小弟也已长大。大姐还学会使用了微信，有一次给我视频，竟然看到大姐眼角的皱纹与母亲一模一样，找来镜子，发现我也有。

“哦！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在害怕，哦！姐姐，带我回家……”听着撕心累肺的歌曲《姐姐》，仿佛穿透黑暗，刺痛内心最软弱的地方，滚烫了两颗热泪。每每想起大姐，脑海里常常浮现一幅幅她架着平板车我牵着毛驴或者她赶着毛驴车带着我在乡间小道晚归的画面。夕阳西下，层林尽染。

默默的祝福：大姐，愿您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抬头望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