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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0 11:4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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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文入史
梦溪先生的学术历程,经过了“由文入史”和“由史入经”的过程。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至本世纪前十年,是“由文入史”的过程,那么除《中国现代学术要略》《现代学人的信仰》以及更早的《学术思想与人物》之外,他的专门研究陈寅恪与义宁之学的三书,即《陈宝箴和湖南新政》《陈寅恪的学说》《陈寅恪论稿》,应是“由文入史”个案研究的重要成果。
《陈寅恪的学说》是对陈氏学说体系内部构造的疏解,《陈寅恪论稿》则是对陈氏学说体系外部学术触点的著论。值得注意的是,梦溪先生认为,作为史学家的陈寅恪,在他的著作中已经构建了一个历史文化学说的学术体系,其中包括独立自由的学术精神、中体西用的文化态度、“有教无类”的文化与种族的学说、独特的阐释学和诗史互证的研究方法等。
梦溪先生的“研陈”是将陈学和义宁之学结合起来的,既研究寅老本身的学术思想和学术精神,同时亦研究他的家学渊源和义宁陈氏一族的优美门风。在“研陈”的同时,先生又研究了中国现代学术史上与陈氏关系最密切的王国维,知者称为“王陈并治”。他的《王国维与陈寅恪》一书据闻近期即将问世,不过从已读过的《王静安先生思想学行传论》《王国维与现代学术的奠立》《王国维的十重矛盾和最后归宿》三篇章来看,其搜罗材料之翔实、史实还原考证之细致和思想掘发之深入,均见出梦溪先生对现代学术开山王国维这一学术个案所作研究的眼界和功力。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梦溪先生特别注意寅老对诗中之史和史中之诗的深层发掘,以及对历史事件深层结构和历史人物心理结构的发覆索隐,并把此种关注扩展到对陈宝箴和陈三立的研究之中。最明显的是,他通过解读陈三立《散原精舍诗》中每年春秋两季赴南昌西山所写的述哀和祭墓等诗作,对陈宝箴系慈禧密旨赐死的公案有诸多发覆索隐,从而证实此一公案实际上是历史的本真。
《陈宝箴和湖南新政》的最后一章《陈宝箴之死的谜团及求解》,全文连同注释逾五万言,就是为彻底解此一案而设立的。特别是该章的第七节“慈禧的第二次杀机”和第八节“陈三立的倒后复帝活动”,其有关背景和史实的考订,特别透过陈三立诗文复活当事人的心理和场景,发现了许多单纯的史学考证所未及见的隐藏的历史面向。
梦溪先生见微知著、发覆索隐的功夫,为一些研究戊戌变法史的大家所推许。杨天石先生认为,梦公对《戊戌政变和陈宝箴之死》的考证,“思想严密,考证精细”,“是对近代政治史研究非常重大的贡献”。
刘梦溪:文化的张力
资料图片
这里还需提及梦溪先生的另一部著作——《中国文化的狂者精神》。此书篇幅不大,不到十万字,但分量可是不轻。先生以孔子论狂狷的一段经典名言(“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作为全书的缘起和纲领,释证道:“‘狂’和‘狷’的特点,都是不追求四平八稳,只不过一个急促躁进,希望尽快把事情办好,一个拘泥迂阔,认为不一定什么事情都办。‘狂’和‘狷’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并据此提出:“孔子的狂狷思想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具有革新的甚至革命的意义。特别是‘士’阶层以及秦汉以后社会的知识人和文化人的‘狂者精神’,事实上已经成为艺术与人文学术创造力自我发抒的源泉。”
《中国文化的狂者精神》以其独特视角和创发精神,得到了海外学者的青睐,韩国Catholic大学韩惠京教授,本来正致力于把梦溪先生的《红楼梦与百年中国》翻译成韩文,但当她看到《中国文化的狂者精神》一书后,决定先翻译此书,并很快由韩国书坛子出版社于2015年出版发行,书名译作《狂者的诞生——中国狂人文化史》。梦溪先生在韩文版自序中写道——
“历史的哲学命题原来是这样:一个社会如果没有狂狷了,也就是人的主体意志的自由失去了,那么这个社会也就停滞了。但狂有正、邪:狂之正者,有益于世道人心;狂之邪者,亦可为妖。所以需要‘裁之’。正是在此一意义层面,中庸、中道、中行可以成为节制狂狷的垂范圣道。它可以发出天籁之音,警示在陷阱边冥行的人们,左右都有悬崖,前行莫陷渠沟。太史公岂不云乎:‘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其实宇宙人生的至道,都是可参可悟而不可施行的绝对。”
由史入经
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梦溪先生完成了“由史入经”的转变,而这一过程是通过研究马一浮而进入的。他的《马一浮与国学》虽以题义名书,实际上却是关于马先生的学术思想传论,既梳理传主的生平志事,又探究其学术思想。
通过深研马一浮其人其学,梦溪先生认为:“马先生的学术思想系直承宋学而来,特别受朱子的影响至为明显。但他的思想义理多为原创独发,‘六艺论’和‘义理名相论’可视为他的两项极为重要的学理发明,足以在现代学术思想史上现出光辉。”又说:“马一浮的学术思想体系,可以用‘新义理学说’立名,其学理构成为‘六艺论’和‘义理名相论’两部分,其方法则是儒佛互阐和会通儒佛。”
为何称马一浮的义理学说为“新义理学说”?梦溪先生认为,这是针对宋儒的义理学说而言。宋儒融佛而辟佛,马先生却视儒佛为一体之两面,只是名言化迹之不同而已。正是由于“义理名相论”的提出和建立,马先生从学理层面,把宋儒的义理学说和佛学的义理整合在一起了。
梦溪先生所作功夫,一是辨明“六艺”和“六经”源流;二是进入六经的文本奥窖,掘发六经的价值论理。为此,他连续发表系列专论和通论,共计十余万言。《敬义论》《立诚篇》《论和同》《论知耻》等是先生专论的代表文字,而《六经的价值论理:中国文化贡献给人类的共同价值》则是关于这一议题的总论和通论。
马一浮先生的“六艺论”和国学论是一题之二义,重新定义“六艺之学”为国学的“国学论”。为此,梦溪先生写道:只有如此厘定国学的内涵,国学才有可能成为一单独的学科,与文史哲诸科门不相重叠。中华文化具有恒定意义的价值理念悉在“六经”,以“六经”为国学,可以使国学进入现代教育体系。
马一浮先生的“六艺论”包括“六艺之道”“六艺之教”“六艺之人”三项连贯的思想范畴,国学教育可以通过“六艺之教”,传播“六艺之道”,从而培养“六艺之人”。“国学”这一概念,在中国古代本指国立学校,几千年来一直如此。当晚清外学大规模进入,知识人士反思固有传统,才有作为一门学问的国学概念的提出。梦溪先生是当代学界最系统辨析国学概念的历史和义涵的学者,从2006年开始,他先后发表《论国学》《国学辨义》《论国学之内涵及其施教》,阐释得系统详尽、源流粲然,可以认为已令此问题剩义无多。
马一浮先生1938年讲学于浙江大学,首先提出国学概念应如何辨析的问题,并以佛学语言将“楷定国学名义”为讲题,直接置疑“今人以吾国固有的学术名为国学”的论述,而提出“今楷定国学者,即是六艺之学”的新的国学定义。马先生此一国学定义被湮没七十年之后,幸得梦溪先生十多年来一再为之阐发,现在才渐为学术教育界所理解与接受。
梦溪先生说:“马一浮……这个定义能够准确地反映国学的基本义涵,也更容易和现代人的精神世界相连接。这是完全可以与东西方任何一国的学术区别开来的原初学术典范,是我国独生独创独有的民族文化的自性之原,同时也是中华学术的经典渊薮。既可以为道,又可以为教,又可以育人。”“我最服膺的就是马先生的这个定义……马先生早已被边缘化了,没有人讲他的定义对与不对。我近年研究马,所以特别注意他的这个定义,觉得这个定义真正把国学的本源讲清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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