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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包里的果子

发表于 2020-4-21 05:36:11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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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柯

小说
202004/13

下午四点二十分放学。四点二十五分,我们规规矩矩地在校门口解散,东西南北四散。四点三十分,都钻进了公园。

我们是四个让老师头疼的小学三年级学生。钻进公园的路是耙子发现的,郑健为此奖励过耙子一个火炬冰激凌——因为这个发现,我们每次进公园省下了二十块钱。

我们进公园不是为了玩,我们有正事要干。

公园的围墙一段一个样子,我们能进去的那一段是张牙舞爪的一排带硬刺的树,横七竖八的枝子纵横穿插,耙子硬是从这走不通的地方弄出了一个通道。我们一一从洞里爬过去,最后通过的人用一团刺草把洞口堵住。这是我们的生财之道,我们确信没有别的人知道。在钻刺草洞以前,我们是翻铁栅进公园,有一段铁栅被我们锯下卖了钱。

韩天坚决主张每次进园都要四人同进,其中一人负责捞钱,其他三个望风,看见人来立刻报警。只要听见其中一个人大喊:“啊,烦得!”负责捞钱的郑健会立刻停手,像个乖孩子一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泉水,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实话郑健是又鬼又贱又专断,好好的校服上油渍麻花,他做出这副样子我们都看不惯。那个负责这一片卫生和秩序的胖女人“晃荡也不习惯。每次过来都要多看郑健两眼,走过了还要回过头来再看一眼。

晃荡一走远,郑健立刻又恢复了又鬼又贱的样子,同时还带上了专注。他的两只手捯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钓丝,钓丝的那一头,拴着一小块环形磁铁,磁铁上吸附着几枚铁钱。

公园为了吸引游客,给这眼泉编造了一个传说,说只要吧钱扔进泉眼中间的石柱顶上,这一年都会走好运。每个来公园的游客都爱听这个,听了立刻从兜里掏出硬币往泉眼中间扔。能扔上石柱顶的很少,大部分都晃晃悠悠地落到了石柱旁边。那些硬币在泉底铺了一层,一闪一闪地亮,闪得人心痒。晃荡每过一个月会清理一次,用一块足有一个大人巴掌大小的工业磁铁吸走大部分硬币,只留下一小部分“看泉”。

这样的场景被我们正巧碰上了一次,眼看着晃荡从那块磁铁上大把大把往下抓钱,郑健的眼睛简直红得要淌出血来。

快嘴说他家里也有一块工业磁铁,建议张建也用它来提高劳动效率。张建本来要采纳这个建议,被韩天否决了。韩天说,贪心没有好下场,就这样每周一次细水长流地捞,连着捞20年,我们得捞多少?

耙子立刻从书包里捞出算术本来列了一个式子:

52*50*20=52000(元)

大家目瞪口呆,连张建也被这个数字吓住了。张建的父亲在东莞打工,一年回来也带不回多少钱,他妈妈是个病秧子,常年不断地吃药,家里穷的叮当响,他听见这样的数字觉得不适宜是正常的。

被吓住的郑健决定仍然细水长流。

寒假里,郑健的爸爸从深圳回来,郑健从他爸爸的兜里拿了五块钱,被他爸发现了以后几乎打死,是他妈在地上硬抱住他爸的腿不放才使他幸免于难。

我们在公园里看见的面孔都是一次性的,只有两个人除外——晃荡和金罂。

金罂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和我们完全不同,她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学习好思想好劳动好,老师看见我们脸上就显示“讨厌”,看见金罂脸上就显示“疼爱”。

金罂就是坐在教室里给人的印象也是“独来独往”。他不和我们说话,眼睛偶然盯着你看你也不觉得她在看你——她的脑子和眼睛不在一起。我们往他的书包里塞了几回蚂蚱青蛙而她毫无反应之后,就放弃了和她“打成一片”的念头。

耙子看见金罂,也会照例喊一声:“啊,烦得!”听着像“阿凡达”,比看见晃荡的时候喊得要潦草几分。他喊过以后,我们几个都会停下自己手上眼上的工作,把金罂看上那么二十几秒钟。金罂也会停下来看我们,并会在二十几秒钟后主动收回眼光走开。

我们不怕金罂,她不向老师告状。就凭这一点,我们举手同意她当三好学生就是对的,她的学习好不好倒在其次。金罂在园子里一般是找个地方看书,和我们志趣大异。

从泉里捞出的钱我们一般是张建先拿20块,我们几个每人10块.耙子用这些钱买了无数指头大小的玩具小车,一个和一个不一样,他能给我们介绍上半天:这个是宾利,这个是凯迪拉克,这个是劳斯莱斯,这个是宝马……街上跑的车,他扫一眼就能报出名字来,然后脸上的肌肉调整成“鄙视”,说,“都是些不上档次的货。”他的理想是长大了要开一家汽车销售公司,有一辆自己的法拉利,要最鲜艳的红色。我们想了想,都觉得颜色太张扬,但是他坚持。

韩天的钱都买了书。他在课堂上遇到老师提问哪个字怎么写哪个题怎么做都没有兴趣,问到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时手举得比谁的都高。他知道澳大利亚的大袋鼠奔跑时一跳可达9米以上,蓝鲸是大约6500万年前从有蹄类动物进化而来的等等乱七八糟的事情。老师常被他弄得烦恼不已,在批他的作业时红叉画得格外地大,格外地重,力透纸背,还讽刺地说韩天,你要把心思多用到学习上就更好了。韩天跟我们说他按老师期望的那样试过,但是最多只能坚持两个小时。其实在我们看来韩天不仅知识丰富,也会思考实际问题,不然按照郑健在重大问题比如是不是用工业磁铁捞钱的问题上不会听他的。郑健是谁呀,老师说的话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你的?韩天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三好学生,听他平时跟我们说的,似乎他爸也不在乎。碰上这样的家长,老师一般都会很生气,打电话把家长训一顿是天经地义的事。

快嘴的钱一般都是买了吃的喝的。没办法,他忍不住。学校附近方圆五百米范围内卖的各种吃食,他不分贵贱见啥吃啥。他妈爱打麻将,她有麻将打,快嘴就有得吃。她妈是麻坛福将,怎么打怎么赢,赢了钱给快嘴随手就是十块二十,随他去买什么吃。我们到哪里也没有在快嘴家享福,到处都是吃的。快嘴当然是个胖子,我们进公园的洞,就是快嘴,宽敞得耙子猫着腰都能走进走出。

只有张健的钱,只见进,不见出。他不买好吃的,也不买书,也不到网吧里玩游戏。他狠怪怪的样子是做出来的。除了学习跟不上趟,他应该是个怎么都好的好学生。但是老师不喜欢你。他爱玩,不爱学习。老师有一次说他智商低,虽然在我们看来不是。

日子本来可以就这样一直顺顺当当过下去吧,我们可以一直在这眼泉里捞钱,一直到捞够52000元,耙子继续买他的车模,韩天一直看他的书,快嘴循环往复地吃学校周边方圆五百米范围内的各种吃食。

(梦境:那一只铁硬的手一把抓住了张建的手腕子,同时那只手的主人向某一个方向大喊:抓住了!

那个声音里居然带着那么大的惊喜。

晃荡以光的速度出现在泉边。她抓住张建的两个肩膀又拽又摇:我就发现你这屁子儿不干好事。啥时候你都在这里站着呢,把多少钱都叫你这屁子儿捞上走掉了。

晃荡一边声泪俱下地骂,一边把张建没来得及丢到水里的钓线扯起来,从水里扯出了指控张建的铁硬证据。那一小块圆形磁铁上吸着的几枚硬币闪着刺眼的光,从硬币和磁铁上滴下去的水也闪着光。

晃荡看着那块磁铁和几枚硬币,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也不叫骂了,举起肥厚的巴掌照着张建的脸就打了下去……)

事情是从晃荡到我们学校那天开始发生重大转折的。

耙子从教室窗子里向外偶然一看,看见晃荡进了校门。门卫老张和她说着话,向老师办公室那边指了指。老张指的方向是教务处。

耙子当然很快就打暗号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我们。我们都看见了晃荡向教务处走过去。老师很不满意地敲敲桌子:你们几个的那脑子,在哪里呢,嗯?

她要知道我们手里正在传递的一张小纸条,可能更生气。那张纸条上歪七扭八的字一看就知道是韩天写的,是“死不认账”四个字。

没想到和我们一起被叫进教务处的还有金罂。

上一次晃荡来学校,手里捏着几根钢锯条,向校长反映有学生锯坏了公园的铁围栏,而且通过他们的调查发现那些锯下来的铁条都出现在了附近的一家废旧金属回收站。回收站的人也说那是几个学生送来的。

校长虽然知道肯定就是我们中间谁干的,却百般抵赖,说我们学校的学生思想品德如何好,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不合乎《小学生守则》的事。公园要指控学生行为失当、学校教育有疏漏,必须拿出铁一样的证据来。校长一向说话义正词严,口气和神态都不容商量辩驳,晃荡哪里见识过这么强大的谈判对手,加上校长一边说话一边还不断地抓着她拿来的那一把断锯条在桌子上和自己手上不定期地拍打以增强效果,很快就败下阵来,承认自己证据不足,对学校的教育和学生品质的怀疑是不应该的。

其实我们也基本知道那是谁干的。

晃荡这次再度到我们学校,一定是在某方面有了充分的准备。上语文课的周老师说过,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人那是笨蛋。

我们做好了面对各种调查的准备,最终却没有等到校长的问话。显然校长又一次凭着他的机智勇敢挽救了学校和他的声誉。

校长人生得黑胖,平时面相庄严不苟言笑,看见有领导来学校时跑得迅速而轻捷,简直动如脱兔,同时所有五官都表现得又恭顺又赞美又甜蜜,本来很被我们看不起,但他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客观上对我们的保护我们也不领情,因为这本来是为了他自己。

韩天在值守的时候走了神,他看见了一条罕见的巨大红蛆。

韩天本来是把红蛆抓住放进了铅笔盒里,想要拿回家玩。但是,周老师说得对,这是个自制力很差的娃娃,他忍不住又从铅笔盒里把蛆抓了出来。这条蛆有他的中指那么粗,有他的中指那么长,浑身通红,一放到地上就急慌慌地想爬到离它最近的树上。韩天看着它爬,不停地用一根树枝用一片纸在它的前面设置障碍,看它爬上树,爬得和韩天自己的眼睛一般高了,就把它抓下来,让它重来一次。

把这条蛆放到那个丫头的铅笔盒里,那得多轰动。

张建当然听到了那一声“啊,烦得”。不过这次的声音不是组织内部的谁发出来的,而是一个女声。张建抬起头,看见金罂正坐在一棵树下面向这边看。而另外一个方向,韩天负责的那面,晃荡正越走越近。

张建的手轻轻一松,手里拿条透明的钓线轻轻地隐入水中。

这一次离开公园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和金罂是一起走的。金罂从树下站起来向外走,张建学着电视上侦察兵的样子一个指头举起来向前一挥,几个人一声不吭地都跟上。金罂走一走,忽然停下来看一朵花,他们几个也赶紧停下来,假装没事东张西望。韩天的一只手伸进书包,抓着他的铅笔盒。盒里除了他的铅笔橡皮修正贴,还有那条红蛆。

金罂第三次站住的时候,没有揪过来一枝什么花看和闻,而是转过身来看他们几个慌慌张张地假装他们本来不是跟着她。

金罂继续看他们,似乎已经决心要和他们说一说关于那一眼泉的事情。

张建忽然想起上一次写作文,老师要求写“我最喜欢的***”,写班里的一位同学。金罂惟一一次没有完成作业。她的作文簿上只写了一句话:我没有喜欢的同学。

大家都知道金罂没有朋友,也知道班里没有她喜欢的同学。她就像一个影子在那里,或者一个透明的人,在那里,却总是淡淡的,不在谁的眼里,不在谁的心里。除了今天的那一声“啊,烦得”。

张建想表达他们这个小团伙对金罂示警的谢意,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我知道你在公园里干什么。”

韩天、耙子、快嘴都一呆,不知道张建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金罂和张建也都愣住了。从张建的表情看,他显然是在吃惊他为什么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确实知道金罂在公园里干什么吗?她除了看书还在干什么?

金罂的眼睛里好不容易有了的一点可能是快乐,也可能是暖意,没有了。她眼睛盯住张建,慢慢地捞起自己的书包——那个书包看着真重啊——拉开其中的一个拉链,把书包倒了过来。从书包里稀里哗啦地跳出青的红的东西,洒落下来,在地上蹦跳,又四散跳开,停下来。那是些我们从吗见过的奇奇怪怪的果子,有的光亮,有的毛茸茸,有的绿,有的红艳,有的是暗紫红色,最大的也不过指头肚大,小的则像一粒黄豆。

倒完了,金罂收拾好书包,再不看张建他们一眼,转头走了。

张建紧跑几步,看一眼地上散落的各种小果子,蹲下来试图把它们收拢。收了两下,又站起来向金罂的背影大喊:

“金罂!我们是想请你入伙。”

金罂的背影停了停,继续走远了。

一个人消失在人海里是多么容易。

张建、韩天、耙子、快嘴收拢起那一地的果子。韩天辨认出了其中几种果子,有爬山虎的,有刺玫花的,有榆叶梅的。有一种表面灰白的小豆子一样的果实,是十大功劳的。更多的果子,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道猴鸡狗猪的韩天认不出来。快嘴苦着脸吐出一点点绿色的东西:“呸!这东西不能吃,又涩又麻,舌头都木了。”他的手里拿着一颗暗紫色略像杏子的小果子,已经被他咬掉了一半。

韩天忽然想起一本什么书上说的:不要随便尝试没吃过的东西,祖先们已经试过了。它们要么不好吃,要么有毒。

他后颈窝里的那一点头发都似乎唰地立了起来。

如果金罂收集这些果子是为了吃,那无疑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

快嘴浑身的肉都被他跑得一颠一跳,同时不时喝一口水又吐到树坑里,把唾沫也吐出去,一会儿掐一下自己的舌头看是不是还有知觉。韩天转述的关于祖宗的话吓着了他。

张建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张建几乎是闯进了金罂的家。他们住得很近。

金罂的爸爸显然并不相信孩子们上气不接下气说的“问一问作业”、“没有啥事”这样的谎话,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他们,就忙他自己的去了。

张建悄悄问金罂:你吃了那些果子?

张建韩天耙子快嘴的这次非正式会晤拉近了他们和金罂的距离。离开金罂家的时候,他们不仅已经很放心地知道金罂不会中毒,而且知道了金罂是他们班里对植物了解最多的人,她的书架上有一格里全是关于植物的的书,其中居然还有一大本《本草纲目》。在我们看来,这样的书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

金罂给他们介绍了她书包里那些各种小果子的味道,并极力给他们推荐了刺玫花的果子。刺玫花的果子红润光洁,薄薄的果肉微有点酸,是甜的,但是可吃的东西实在很少很少,少到连快嘴都觉得吃这种东西付出的精力过多,为那一点吃的,不值得。

那些果子,原来可能只有鸟吃。

走的时候,金罂忽然问张建:

你真的知道我在公园里干什么?

张建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同时问金罂:你入我们的伙吧。

金罂看着他们,什么也没说,笑了笑。

她没有答应。

金罂将来,是个植物学家吧。他们在回家的路是还热烈地讨论。

有一些事情,他们都没有议论,有意不议论,就是关于他们的“将来”。

他们注意到,金罂说起那些植物的果子,还有它们的叶子、花的时候,语速很快,表达流畅,和平时的金罂判若两同学。那是一个他们都不感兴趣的领域,但是他们仍然震惊于她在这方面知识的丰富。

离开学校还有两个星期吧。他们几个再也没有到公园里去过。他们似乎是突然间觉得这件事没了意思。

金罂说,她也是从那个缺口爬进去的。在这个暑假里,发生了好几件事,一件是公园免费开放了;另外一件事是报纸上登了一篇文章,说有人在泉里捞钱“有伤大雅”。看那文章,说的似乎不是他们。“大雅”?不懂。

公园的刺墙上有一个大洞,平时用一团刺草堵着。常从那个洞里进出的人有四个,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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