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爷》

老怪

《我的外爷》

我有三个外爷。一个是娘的爹，我们老家喊外爷。另外两个分别是大娘的爹与大叔，我们喊大外爷、二外爷。

三个外爷都是黑石寨人。黑石寨距离我家村子隔两座山，寨子三面环山，依势而建，外寨里寨两座城门，自古民风淳朴，礼制甚严。听父亲说，寨子从清朝以后出过几个大官，加上解放后又出了几个县长，黑石寨在老家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

（一）

小时候，关于黑石寨的故事听的不在少数。先说说大外爷与二外爷是如何走上革命道路的。在封建社会，大量土地控制在地主手里，贫苦百姓只能在地主家经年累月当长工，换几袋子杂粮勉强养家糊口。黑石寨有一个叫朱老胖的大地主，家有良田上百顷，寨子周围大小十几个村庄都有他的土地，就连我们村狼窝山东边的外县也有他的佃户。朱老胖让人在狼窝山上修了“之”字型山路，俗称“十八盘”，方便轿夫抬着他每年翻山收租子。除了家产，朱老胖还豢养了诸多家丁，配有枪支刀棒为非作歹。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不仅有地主恶霸，还有地痞流氓。寨子里的杨姓三兄弟，平日里好逸恶劳欺压百姓。大外爷家祖上留有土地，老外爷在世的时候勤劳苦干，人又聪明，里外不得罪人，在寨子里除了朱老胖以外日子算是比较殷实的。杨性三兄弟看着眼馋，经常趁着夜色偷窃粮食财物。有一年，还把老外爷家堂屋后墙掏了个洞，积攒几年的粮食被偷盗一空。后来，杨姓三兄弟与外县一股土匪勾结占山为王当了“马子”（响马），专门到附近村庄“拉冤”（绑票）。马子“拉冤”是有讲究的，像朱老胖这样有钱有势的不拉，也拉不赢。朱老胖家老二在外省当大土匪，地主家又有武装，马子不敢轻举妄动。一般穷苦人家不拉，没有油水，专拉那些光景过得好的或有钱无势的中、小地主。

大外爷二十四岁、二外爷二十岁那年，突然有一天“马子”把老外爷拉去了，老姥娘想方设法变卖了部分家产才把折磨半死的老外爷赎了回来，没过半年，半条命的老外爷连窝囊带气撒手西去。这还不算完，早已盘算老外爷家几十亩土地的朱老胖，第二年巧取豪夺把老外爷辛苦经营几辈子的家产收入囊中。

世上哪有英雄豪杰，大都是逼上梁山。彼时，全国抗战打响，大外爷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思前想后的大外爷瞒着家人拉着二外爷在寨门前扑通一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决意投奔八路军打鬼子，并立下如果能活着回来“先杀猪（朱老胖）、后宰羊（杨姓三兄弟）”的誓言。

转眼三年过去了，大外爷二外爷跟着部队南征北战打游击战。由于作战勇敢，大外爷已官至连长。1944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大外爷带领部队阻击前往宿县的日本鬼子。在夹沟附近一个叫黄庄的地方交上了火。由于敌众我寡，大外爷带领游击队员边打边撤，当路过一座小桥的时候，匆忙中，警卫员的鞋子跑掉了。乡下的土石路上都是小石子，警卫员是南方人，哪有赤脚行走的习惯，脚丫巴子落在路面上硌得嗷嗷叫。大外爷生性豪爽，爱兵如亲兄弟，得知警卫员鞋子跑掉了，大外爷转身去捡掉在桥头的布鞋。就在这时， “砰”得一声枪响，鬼子的子弹飞来，大外爷应声倒地，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7岁。看到连长牺牲，战士们疯狂的朝鬼子反扑……一阵恶战后，队伍继续后撤。

第二天，鬼子离开后，当地村民自发来为大外爷收尸。听说牺牲的是一名连长，因为给下属拾鞋丢掉性命，黄庄的村民无不为英雄惋惜落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把自己的寿棺让给了大外爷。在那个年月，牺牲的革命战士能有一副棺材板算是至高的待遇。听大娘说，那副棺材油漆的光亮光亮的，抓一把黄土洒上边，哗哗地就流了下来，一点灰尘不沾。

紧接着，二外爷也在一场战役中受伤。为了掩护战友，二外爷被炮弹崩倒，子弹穿裆而过打碎了二外爷的一颗睾丸。解放后，二外爷在临县当了县长，那时还是军管政府，听父亲说，二外爷回家探亲腰里还别着盒子枪。进黑石寨后，并没有兑现当初“先杀猪，后宰羊”（杨姓三兄弟被八路军清剿，朱老胖大地主也被打倒，土地分给了劳苦大众）的豪言壮志。一米八的大个子，黝黑的脸，拄着拐杖，笑起来跟铜锣似的，半个寨子都能听见。对大娘兄妹三人二外爷视同己出，大伯与大娘成婚的时候，二外爷见大伯的面就说一句话，你要敢对我家闺女不好，老子就一枪崩了你！

（二）

我的外爷是个教书先生，慈眉善目声音带有磁性，是个德高望重非常干净的乡下老头。我小时候常往外爷家跑，一来是姥娘姥爷疼外孙，可以讨些好吃的，二来可以给寨子里的小朋友玩。外爷退休前是寨子里受人尊敬的小学校长，家里挂满外爷教过学生赠送的书画，还有照片报纸啥的。我小时候家穷，外爷有退休工资，加上大舅小舅都有工作，日子过得算是好的。

外爷的经历也是跌宕起伏。在历史的洪流中，小人物的命运终究逃不出时代的裹挟。抗日胜利后，接着是解放战争。1948年冬，中央军路过黑石寨，当天一名当官的找来保长问寨里可有识文断字的人，保长推荐了外爷。外爷担心抓壮丁再也回不来了，愁肠百结。去了才知道，国民党军队需要一个文书，军队驻扎期间负责记账誊抄文件之类的活。外爷死活不去，那名当官的掏出手枪对着外爷的脑袋瓜子，毕竟一家老小都在寨子里住着，外爷只好屈服。好在外爷的担忧没有多久，解放军大队部就打过来了，中央军仓皇撤退，顾不得带外爷随军，此事成了虚惊一场。

转眼几十年过去，1966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外爷作为“臭老九”成为红卫兵围攻的对象，接着又有人揭发外爷当年为国民党做过事，甚至当了国民党的秘书。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一部分人的价值取向发生了严重扭曲。戴高帽，批斗游行，外爷走到了人生的边缘。然而，吉人自有天相。有一天，外爷发小单秃子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单秃子也是黑石寨人，与大外爷、二外爷一样早年投奔八路军，革命胜利后在土城也当了县长。小时候单秃子与外爷一起放过羊，他家穷，经常吃不饱肚子，外爷每次偷偷的把窝窝头掰一半给他，艰苦的岁月里，人与人之间最能建立纯真的友谊。正在回家办事的单秃子听说台上斗的是外爷，大声喝道：谁说他是反革命？我可以证明他是贫下中农，我小时候与他一起放过羊，我还不知道他吗？

就这样，一个窝窝头救了外爷。后来，娘经常教育我们，坷垃头石渣子都有用，为人要和善，不可小瞧任何人！再后来，我还听说，外爷还有个弟弟，十七岁被抓了壮丁，1949年，随国民党去了台湾，再也没有了音信。

随着时光的流逝，关于外爷、关于战争的故事早已穿越时空，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黑石寨——我的故乡里的那些个鲜活的人物常常跳跃在我的脑海里，从未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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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不错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