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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人有意无意的倾向,足以让事物看起来不像是它本来的样子。比如这次发现的八篇金克木佚文,临近结尾了,我谈论的不过四篇,不是跟周氏兄弟相关,就是牵扯到金克木的知识结构,另外四篇文章似乎不曾存在。其实《围棋战术》开金克木写围棋并借围棋谈时事之先河;《忠奸之别》分析汉奸心态,鼓舞人们敢作敢为;《归鸿》写两位爱好文学和钻研古籍的朋友,本来文弱多感,却义无反顾地投入抗日战场;《秘书——地狱变相之一》大概可以称为小说,或许因为写于抗战胜利之后,对性格浮夸(或许跟《归鸿》中的两位朋友原本是同类)、经历战争而毫无变化者投以讽刺,是金克木此后诸多半真半假的叙事作品的开端。
紧接着的问题是,虽然我早就注意到这批文章多写于抗战期间,或者跟抗战有关,但还是会不经意地忘记写作当时的情形。等意识到这个问题,再回过头来看各篇文章,发现抗战几乎是这些文章从未脱离的基本背景。除了直接相关的《归鸿》和《秘书》,以及跟周作人相关的两篇,看起来不相干的《读〈鲁迅全集〉初记》,也会提到,“鲁迅所接受并发扬的这种思想,也有向下的危险的成分。它可以使人偏激奋发,也可以使人感慨玩世。明显的例证是:鲁迅与周作人先生的家教,学历等等都一样,而晚节却那么不同。假如从北面南的是周作人先生而非鲁迅,鲁迅会不会在北平当教授玩碑帖而让他的介弟在上海领导左翼青年?”或者离抗战较远的《读史涉笔》,也不忘提醒,“(日人)那些对于中国古人尤其是中国民族性的一些荒谬绝伦的说法,直接给他们的教科书供材料,间接就为兵工厂制造炮手与炮灰”。
有意没提《围棋战术》,是因为这文章的中心即分析对日战术。或许应该注意,这篇文章发表时,里面有诸多“×”,原因呢,当然是迫于当时的检查制度,如戴望舒的回忆,“似乎《星座》是当时检查的唯一的目标。在当时,报纸上是不准用‘敌’字的,‘日寇’更不用说了。在《星座》上,我虽则竭力避免,但总不能躲过检查官的笔削……这种麻烦,一直维持到我编《星座》的最后一天”。有意味的是,进过有那么多“×”,金克木要表达的意思,仍然顽强地传达了出来——“在×人所不着眼或不能致力的地方,广布势力,一旦主动便一鼓而歼×人。在这样情形下才可以说×愈深入,对我愈有利,战线愈长,罅隙愈多,胜利愈有把握。”“我们作战,不是一刀一枪对面相拼,而是自下而上地陷之以泥淖,喷之以火山。”“我们作战,不仅是一军的战争,而且是政略的战争。×军及伪组织加速中国农村经济的崩溃,而不能解决中国的土地问题,这样虽欲运用以城市统制乡村的进步的×国主义侵略的策略,也必然要遭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难。”如果不怕有人说攀附,我们是不是能想到当时内地的情形,从这些话里看出某种抗战方针的必然性?
既然说到抗战,就不得不提到汉奸问题。除了跟周作人相关的两篇,佚文中的《忠奸之别》,也富有意味。文章对忠奸之别的描述,堪称活画,有意者不妨对照:“汉奸的手段之一便在找寻民众的不满现状心理,趁虚而入,挑拨离间,使民众不拥护抗战领导机关。于是有许多话大家都不敢说,有许多事实大家都不敢暴露,为的是怕说了近似汉奸的话,分化减弱自己的力量,动摇民众的信心,客观上作了×人的工具。然而汉奸是无所顾忌的,他们反而尽量去说出对现状的种种不满,做了不满现状的传声筒。”面对如此情形,激昂慷慨固然无济于事,束手以对似乎也不是妥当的办法,金克木便在文章结尾提出了可能的判别标准:“我以为忠奸之分别……只看有无具体的事实与积极的明确的意见。若指摘弊端后即提出具体的改造意见(不是诿之名词的空话),这是有利抗战的。若说了一通坏话后便不声不响,大有等‘皇军’来超度的气味,便是货真价实的汉奸了。忠奸言论界限一判明,言论便更得自由了。否则,‘争取’‘哀求’‘退让’都无济于事了。”
绊绊磕磕写到这里,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忽然想起《归鸿》中一位朋友写给金克木的信,因为有艰难时刻中的抒情,或许可以冲淡点儿坏情绪:“你能来也好,我当然希望你来,咱们大家在一起干;可是我不劝你来,因为怕你的身体受不了。我是发誓不过黄河了。也许三月五月,也许三年五年,咱们黄河北岸间。倘若见不到我的人,那么,别忘记临风凭吊我一次。我是死也不会忘记我们在‘九一八’后的故乡所共同经历的那些生活的。不过,我相信我不会看见你。那时,我一定向你报告我是怎样从死中活过来的,可是你也得准备对我说,你在南方怎样活着。”是的,或南或北,或出或处,或存或佚,若为有益之事,则不妨两行,用不着提前你死我活一番不是吗?话说到这里,不妨就引金克木翻译的《奥义书》中句来结尾吧,虽然有点大而无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