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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礼仪多大程度下乡
通过宗族、乡约、祭祀等活动,乡民得以目击、参与乃至资助礼仪,不过一般民众究竟是如何看待、使用礼仪的?仅是一种形式上的符号、工具,还是须臾不可离的百姓日用之学?换言之,礼仪在多大程度上下乡,这一问题值得做一番评估。
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在《文明的进程》一书中分析了诸如就餐行为、社交礼节等活动,如何从宫廷扩展到中下层民众,并且成为一种文明秩序的象征。就材料而言,埃利亚斯使用了大量中世纪末期以来流行的礼仪手册或礼貌守则,像《男孩的礼貌教育》《礼仪与基督教礼貌守则》等书籍,特别注意其版本信息的差异,通过对不同年代、不同区域出版内容的分析,理出了较为清晰的文明被“规范化”的线索。可资对比的是刘永华所搜集到的“祭文本”,因为主要靠传抄而来,缺乏明确的年代信息,很难判断出礼仪在下渗过程中的历史节点与改动过程。不过,这可能暗示了“祭文本”所承载的礼仪并未发生过于剧烈的变化,或许是与西方经验之间明显的不同处。虽然埃利亚斯考虑的更多是礼节、礼貌,刘永华讨论的重点在于礼仪、礼教,但都涉及庶民阶层对上层文化的接受过程。饶有趣味的是,欧洲礼仪、礼貌的扩散与民族国家形成、资本阶级崛起大致同步,社会的剧烈变动导致心理上的自我克制,文明行为被内化到了个体结构当中。对中国而言,明清两代虽较前朝有所革新,但因袭的面相却更多,礼仪下乡使得民众参与并认同了王朝礼仪,个体心理和生活习惯却未受到严格的规范。
回到对本书的讨论当中,对礼仪下乡的关注,同时需要注意哪些礼仪未能下乡的情况。不妨先从宏观角度,如明初国家政治制度设计和社会秩序制定的角度出发,特别是乡村秩序中的赋役、祭祀、诉讼、乡饮、节庆等制度和习俗出发,去衡量哪些制度与仪式影响到四保,哪些则没有。另外,作为研究单位的四保,是一个地理单元,而非行政单元,七十多个村落分属四县,行政力量在各里各村是否有所区别?还是说都很稀薄?里社坛、乡厉坛在漫长的分化过程中,同时伴随着村落意识的兴起,不同村落之间似乎存在较大的差异,从附录来看,有的村落有多处社、厉坛,有的则一处没有,这或许与材料的阙如相关,但也可以据此追问,礼仪下乡在各村的程度是不是均质等量的?
其次,作者交代对核心材料 “祭文本”的解读采取了“迂回”的方式,即考虑这些文书是在怎样的历史过程中被生产出来、在怎样的历史过程中被传抄和表演。所以第五到九章以三种进程来展示当中所包含的礼仪实践,而非直接描述诸如婚礼、丧礼、冠礼等重要礼仪是如何成为乡民生活中的一部分的。在叙述过程中“礼仪”的作用类似于针线,游梭于地域社会演进的结构当中,而对针线本身的变化可能揭示不足。比如在第164页作者提到新的时间制度进入乡村生活,这一判断非常有趣,但似乎只对清明祭祖日程作了说明,未能详细展开讨论,读来不甚“过瘾”。历史上对礼仪细节的争论和改动大概从未停止,仅就三年的守丧之礼而言,《礼经》有三十六月之说,《荀子》有二十五月之说,郑玄则认为二十七个月是合适的,可见对此有不同的理解,在实践过程中是否因现实的考虑产生具体的变化,还需要充分的细节展示以资对比分析。
此外,作者对四保私塾、社学的讨论似乎着墨不多。作为学童以及乡民接触四书五经的场所,学校对一地的礼仪风俗有着重要的影响,《续文献通考》记载称“弘治十七年(1504)令各府、州、县访保明师。民间幼童年十五以下者,送社读书,讲习冠、婚、丧、祭之礼”。明代对社学与义学的重视,不少乡间学校成为礼仪下乡的中转站和枢纽,学校与乡村之间的关系如何,是一个值得探究的话题。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四保是一个图书出版中心,文字在乡民日常生活中有着重要的意味。大量游历在外的书商,虽有不少终年在外定居,可与原籍之间仍存在密切的往来联系,通过种种途径将外部世界的所见所闻带回到当地,除了第九章中述及的将天后等远方的神明带回四保外,外部的闻见当中是否包含其他礼仪的种子?总之,值得追问的是,除了书中所描绘的图景外,有没有别的途径使礼仪进入了乡村世界?
本书研究时段兼及晚清民国,但对近代的描述似乎不多。儒家文明与西方文明的相遇,特别是近代“道出于二”之后对四保是否有冲击?包筠雅在《文化贸易》中谈到在晚清华南的叛乱活动、新式印刷技术的引进,以及科举制度的废除等因素影响下,四保出版业出现衰落迹象,那么经济活动的重大变化有没有对四保内部世界造成影响?从其他地区的经验来看,海通以来,西方商品成规模流入中国内地,流风所及,庶民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都受到影响,奢侈之风盛行一时,冲破了原有的“礼制”。换言之,近代因素的掺入,可能使得该区域有“再结构化”的现象。
对“礼仪下乡”问题的讨论,还需要对中国其他区域的观察。类似礼生的仪式专家在别的地方或许有不同的称谓,其职责、地位、影响亦不尽相同。有的地方未像四保一样形成“宗族社会”,然而在婚丧嫁娶等活动中,直到今日仍能看到礼仪的影响。本书中作者以三个过程和空间展示礼仪下乡的进程,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示范,其他地方可能会有不同的过程和空间,有赖于后学者继续作追问和探讨,来构成新的“文化拼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