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时间

dongzi

        炎热夏日会有时间漫长之感吗？
        这说不好。以个人体验，难熬的总是漫漫长夜，不管有没有月光陪伴，尤其是当“无眠”精灵长期留驻卧榻的日子。这个小家伙或无声地萦绕着你，或在寂静午夜，把遥远、细微的声响带进屋里，随性弹拨一下你的耳膜，再通过听觉神经传个信儿：迷瞪的你仍处于未眠之境。这种时候，大脑中的时间刻度犹如被改写一样变得漫长，在夜长的冬季，在短暂的夏夜都是如此。
        坦率说，我并不焦虑一个接一个的失眠之夜。让人沮丧的主要是，尽管无眠伴随的时光，会有很多富余且明显拖长的时间，但你却什么也做不了：疲劳让四肢变得运动乏力，神经衰弱使简单的阅读变得困难——呆愣而平和地消磨午夜时光也变得艰难……
        你木然地被困在一个点上，被动地任由时间越来越缓慢的流淌。
        如果不执着于生活（时间）的意义，还是阳光下的日子容易虚度。室内待不住，心绪静不下来，抑或精神头不振，灵智散漫无法聚焦，等等，遭遇这样神思沙粒般散乱的状态，那就干脆关闭心灵之窗，让双腿扛着躯体，运载着存放禅定灵魂的脑袋，到阳光里漫无目标地随处游荡。
         6月末的最后一个周末，正午时分之后，日欲偏西，俺又处于意识不能专注的窘境。那么，出门吧，和灼热的阳光一起飘浪。
        步行穿过几个街区，我到了北边的一条小河边上。缓流的河水给人一丝凉爽，我也精神地抬头四望。两岸绿树葱茏，树荫下人气兴旺，戴或不戴口罩的男女老幼，要么嬉戏林间，要么疾走，还有人安坐树下，享受夏日的清凉。
        对了，这条河是李哥常来钓鱼的地方——我老说他沉迷于无意义的生活，今天他会在吗？沿河边搜寻，没见老哥身影，但好几处有人静坐在钓鱼竿旁。在一个有仨老汉垂钓的河段看了一会儿，热，略感劳顿的我，坐在边儿上阴凉处的石块上静观起来。
        相隔两三米的三人蹲坐在自带的小凳上，各自面朝河水一语不发，雕塑模态地盯着河面，不知道是眼里无物还是有自己的鱼漂。间或起竿，收回空空如也的鱼线，打理一番鱼钩，又扔回河里。时间长了，有人也偷闲吞云吐雾。想看钓到鱼的情景，然而总没有鱼上钩，我也有了一点雕塑模样。
        “走啦。”不知过了多久，先撤的收起鱼竿儿和凳子自行离去了。稍后，另一个留下“明儿见”的声音也离开了。
        “你们天天来啊？！”我搭讪说，留下的这位会搭理我吗？这时他正忙着起竿儿——还真钓着了，鱼也就手指般大小，像是小鲫鱼。没有我预想的表情变化，面无表情的钓鱼哥不紧不慢地摘下鱼看了两眼，然后扔回河里，接着是换鱼饵继续钓鱼事业。
        “没事儿就来。”一系列动作之后，他回说。“我看你跟这儿看半天了，没事儿也来试试呗。”他看我一眼，估计当我同龄人了。“我没耐心。”没想到我这话让沉默哥——差不多一下午没见他说话——打开了话匣子。
        你边儿上看都能半天，怎么会没耐心呢？咱这也不是技术活，就是找个乐，消磨时间。我刚退休那阵儿，也是成天磨皮擦痒，不知怎么着好，写字画画养鸟放风筝不喜欢，读书也读不出个道道儿来，……倒是喜欢安静，可家里老有人看电视，那太闹腾，也没什么好看的。后来也是在这儿转悠，见有人钓鱼，就买了鱼竿儿来凑热闹，结果不错，慢慢习惯了，腿儿来腿儿回，再养养性子，急脾气没了，身体、心情都不错。
        在漫不经心的对话中，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所谓生命、生活的意义，想问他，可觉着这有点可笑：我得先问自己。
          一天、一月，甚至一年中，有意义的时间几何？而到底何为“有意义”？如果幸福、愉悦，以及安详的时光相伴就是生活的意义，钓鱼哥不就过得很有意义？反倒是我，老有牵扯意义的胡思乱想，整得连踏实睡眠都厌倦地远遁了，末了晕头晕脑地思绪散落一地，这是哪门子意义呢？
        嗯，尼采、福柯该不会是执迷“意义”而疯癫的吧？
        想想，其实自己就一街面儿上随处可见的常人，何不如钓鱼大爷那样忘却“意义”垂钓时间呢？或者让时间淡出自己的内感官，就如这条河一样，无意识地任由时光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