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年秋天爱民的父亲专业回到了故乡,被安排到了一个地级市的一个单位做领导,爱民这天礼拜六晚上回到那个新家里。
    一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香喷喷的炒菜的香味,妹妹看见哥哥回来了,兴奋的喊在厨房里做饭的母亲“妈妈,大哥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厨房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爱民来到厨房,看到母亲正在忙活做饭,喊了一声,母亲高兴地怜爱的看了爱民一眼说“这就好了,把这几个菜端过去,到哪屋里歇歇,等你爸爸来了就开饭。”
    爱民刚摆好桌子,父亲迈着军人的步子,快速走进来,爱民接过父亲的帽子挂在衣架上。在爱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一个衣着讲究、喜欢整洁、总是浑身香喷喷的、做事雷厉风行、带着儒雅气质的那种军人。对待爱民近乎是苛刻的溺爱。坐下后,父亲问了问爱民工作和生活情况,然后兴致勃勃的说起了单位的情况和工作安排,爱民高兴的听着,不时地插上一两句。母亲端着菜走过来笑着说“您爸爸这几天一直高兴的合不拢嘴,回到家里说个没完。别再说了,开饭了。”父亲看着妹妹说“去,把那瓶酒拿来。”
    吃饭的当中父亲说到了爱民工作的事,说等他工作稳定下来想办法把爱民调回来,父母年纪慢慢地大了,希望孩子都在身边。爱民想说他和周雪梅的事,想想没说,他说“家里还有妹妹呢,我在那里挺好的。”母亲说“你妹妹是女孩,你是老大,俗话说的好‘父母在不远行。’就听你爸爸的吧。”爱民怕扫了大家的兴,就没再说什么。母亲一直用那种温情的幸福的眼神看着儿子,好像总是看不够似的,她一边给儿子加菜一边说“吃呀,这么大个子啦。”爱民不舒服的说“吃不了,吃不了!”。说话中爱民说到了老家的情况,母亲关心的问道“您永吉大爷、永吉大娘可好?”爱民详细的说了他家的事,母亲听完了叹着气说“您永吉大爷多好的人啊!真是好人没好报。”
    父亲问起老家的老宅子,爱民说“我在门口看了看,已经破旧的不象样子了。”母亲说“就不该借给老李家,谁叫咱心眼好呢。”爱民说“我听小东说已经成了鬼屋了,晚上小孩们都不敢从那儿过。”妹妹皱着眉头说“说点别的吧,我不愿意听了。”父亲又问到农民对新政策有什么反映,爱民轻蔑冷笑道“现在是锅里煮着肉,嘴上吗着娘,那些人真蠢,就连地主富农家的孩子也说‘这是复辟呀。’你说可笑不可笑。”父亲宽厚的笑着说“老百姓吗!可以理解。”在爱民的心目中,部队里说到‘老百姓’,实际上潜意识里就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吃过了饭,爱民和父母又说了会话,就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晨,爱民被院子里树上麻雀的叫声聒醒了。好甜的梦吆,爱民高兴的回想着晚上的梦,把一头乱发的脑袋拱在松软的枕头底下,酥软香甜的身子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他想‘好舒服呀,再睡一会。’说完他又睡着了
    ‘砰、砰’敲门声又一次把爱民吵醒了,他听到妹妹在外边说“大哥快起来,妈妈叫你吃早饭呢。”过了一会爱民懒洋洋的爬起来坐在床边,两只脚在床下摸索着找鞋,屋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爱民拖着鞋推开窗户,一股清凉的空气吹进屋里,爱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看着窗前的那棵高大茂密的无花果树,忽然想起了周雪梅,想起了她那双热情温柔的眼睛,爱民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思念,他想‘这件事一定要说。’
    吃过早饭父亲到单位开会去了,母亲提着篮子去了菜市场。爱民走到父亲的书橱前翻弄书籍解闷,在一堆马恩列斯的政治书里边,爱民取出几本弟弟从京城了带回来的外国书籍随便翻阅起来,其中有一本名叫《忏悔录》的书,爱民读着读着就放不下了,他被书中人物的命运紧紧地吸引了,被主人翁的那种追求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所深深打动了,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读到过的。爱民一边认真读着书一边按照主人翁的足迹在地图上标记着,有时他放下书眼睛久久的盯着某个地方思考着;人生来是平等的,是的,多么对呀!但现实生活中有多少奴役,欺辱、黑暗和不公呀!一些人凌驾于别人之上,把别人视为草芥,而大多数人没有任何尊严,只有顺从,多么不公呀!人生下来是自由的,但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戴上枷锁,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不断的努力,不断的奋斗,去冲破这些枷锁,获得自己最大的自由。爱民一边读着一边把这些想法记在一张纸上。母亲买菜回来,看见爱民还蹲在屋里,就说“出去转转,别把眼睛看坏了。”爱民一边答应着一边走了出去,母亲在后边喊道“别忘了回来吃饭。”爱民答应着说“随便吃点,不回来了。”
    爱民信步往城西的大运河走去,他望着这座平淡灰色的城市,觉的陌生的寡淡无味,他一点不喜欢这里。他登上大运河河堤,平静的河水几乎看不到流动,运河一直伸延到遥远的茫茫的远方。爱民躺在的草地上,秋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回到故乡爱民在精神上一直感到孤独,就好像置身在黑暗无助的荒漠中,这里没有朋友、同学,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没有一个可以深入交流的朋友,他觉得他的心像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波澜,‘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自言自语的问自己,自己的热情那去了?为什么快活不起来呢?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是多么地快活呀!一条拖船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眼前开过,缓慢的向南方开去,一直从眼前慢慢的消失,天各一方,多么遥远呀,音信全无,一回回梦中相见,一次次怅然若失,爱民想着想着趴在草地上睡着了......
                                                             四
    爱民被凉风吹醒了,只见对面的树林和远处的村庄已笼罩在暮霭里,爱民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往家里赶去。
    一进家门,爱民见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子,母亲焦急的说“你这孩子上那去了?中午饭也不吃。”妹妹不耐烦地说“快开饭吧,饿死了!”爱民坐在父亲旁边,父亲宽厚的笑着问他去哪儿了,爱民一边吃着饭一边回答着父亲的问题。吃完了饭,爱民赶紧收拾了餐具端到水池上清洗,干完活爱民走进屋里,见父亲坐在沙发上带着一副老花镜翻着报纸看,母亲从缝制的一件衣服上抬起头来说“您爸爸沏好茶了,坐下歇歇吧。”爱民喝着茶寻思着话从哪儿说起,他想了一会说“爸爸、妈妈,”父母抬头看着他,爱民接着说“有一件事,告诉你们一下.”父母疑问地看着他,爱民红着脸说“我在老家找了个对象,”然后把周雪梅的情况说了一边。在一边作作业的妹妹抬起头来一脸不屑的样子冷笑着说“哥哥你真了不起,找个农村老婆!”爱民耐心解释说“她有工作,即便是农村的又有什么不好呢?”妹妹涨红了脸没好气的说“有什么不好!咱们家丢不起那个人。”爱民不高兴的看着妹妹,他不喜欢妹妹的那种世利的瞧不起人的样子。
    母亲心神不宁地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不知说什么好,父亲沉默着,过了一会才说“我和您妈妈都不反对你找对象,男大当婚吗。但是,父母的年纪慢慢地大了,身边不能没人,您弟弟又不在家,你想过这个问题了吗?”爱民说“家里还有妹妹呢。”爸爸笑了笑说“你妹妹是女孩,你是家里的老大,你有这个责任。”爱民沮丧着脸说“您是不同意了?”父亲坚决地说“最近准备把你调回来,在这里什么姑娘找不着啊,这次回去后就把那边退了。”爱民跳起来拧着头说“我不愿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爱民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那个‘爱’字来,母亲哀求的说“就听您爸爸的吧,您爸爸都是为了你好。”爱民低着头听着母亲唠叨,他懊恼地想“自己做什么都不顺利,烦死了!"爱民抬起头来瞪着两眼看着母亲厉声地说“妈妈,别说了,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父亲严厉地说“怎么跟您妈妈说话呢!”母亲含着眼泪说“把你养大了,就不要妈妈了,小老鸹长大了还知道喂他娘呢!”说完后伤心的大哭起来,妹妹也跟着哭起来,爱民在屋里来回地走动着不知怎么办好,后来干脆回屋里睡觉去了。
    爱民躺在床上,觉得有许多绳索紧紧的缠绕着自己,无法挣脱,他感到十分的痛苦。一边是自己的爱,一边是父母的眼泪,爱民左右为难,回去如何解释呢,他清晰的想象着姑娘的怨恨痛苦的眼神,他觉的心痛的难受,唉
    唉,爱民无可奈何的叹着气。睡梦中爱民觉的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他额头,他睁开眼睛看见妈妈的那双变老的慈爱的眼睛看着他,一股暖流涌进了进心里,爱民激动说“妈妈,你还没睡?”母亲声音颤抖的说“别生您爸爸的气,您爸爸最疼的是你,打小你一有病,您爸爸一晚上一晚上地不睡觉陪着你,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留着,我们都老了,就听您爸爸一回吧!”爱民含着眼泪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说“妈妈你睡觉去吧,我困了。”过了一会他听见母亲叹着气带上门出去了.
                                                       五
    回到单位已后,每次与周雪梅见面时爱民心里都会生出一种愧疚,每当爱民碰到姑娘的那双热情温柔的眼睛时都会心虚的躲躲闪闪地不敢正视,周雪梅疑惑看着爱民问“你心里有啥事?”爱民都矢口否认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爱民不想也不忍心让自己所爱的姑娘受到任何委屈,他没法把父母的决定告诉她。
    十二月刚过爱民的调令到了。这一天爱民给周雪梅打了电话,让她来一趟。吃过早饭爱民就来到了那片大园子的门口等着她。天气阴的厉害,进出园子的人很少,看大门的大哥穿着一件棉大衣坐在门口,嘴里无聊地吐着烟圈,几次和爱民的眼光相遇,好像是在问‘进不进呀?’,爱民看了看那人并不理会,爱民一直在想怎样婉转地把这件事告诉周雪梅,而又不伤着她的心。
    爱民远远地看见周雪梅骑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走过来,身上穿着一件碎花的蓝棉袄,头上围着一条红色的羊毛的长围巾,露着一双美丽的闪动的眼睛,爱民赶紧上去接过车子放好,转身握住她的冰凉柔软的小手笑着说“冻坏了吧?”,“还说呢!急急火火叫人家来地有啥事?”周雪梅抽回手去眼睛指着看门人说“有人看呢。”爱民看了看那人下意识地想说“乡巴佬。”,但没说出来,他们验了票往园里走去。
    爱民一直看着周雪梅那张俊秀润红的脸颊,那双多情快活的明亮的眼睛,心里有些难受,他不知道怎样把要说的话告诉她,他愁闷地想‘这次离别了,何时再相见呢?多好的姑娘呀!可是父母那边------。’爱民愁眉苦脸的强装着笑脸,周雪梅收住笑容诧异问的说“有什么事吗?你好像不高兴。”爱民微笑着掩饰着自己说“没有,你来了我很高兴。”他们拉着手顺着那条小路走进坡上的那座亭子里,坡下那片红色的娇艳的梅花和着寒冷的空气飘来甜丝丝的淡淡的香气,周雪梅说着话儿,眼睛停留在那片花上,出神的说“花开的真好看!”爱民见她喜欢,说了声“等着。”就翻身越过栏杆,周雪梅在亭子上担心的问“去那里?”爱民回头笑了笑答道“就回来。”
    爱民踩着松软枯黄的草地钻进了梅花树丛里,过了一会,手里捧着几支鲜艳的梅花兴致勃勃走进亭子里,送到周雪梅面前说“闻闻,香吧。”周雪梅捧到面前闻着,脸上浮现着快乐幸福的笑容,那张俊美生动的脸上显得更娇艳了。爱民注视着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内心激动和热烈的感情,他真想在她那娇嫩的脸上亲一下,但他痛苦的觉得自己无权那样做。两人走出亭子,天空上又落起了雪花,沾在头上、脸上凉丝丝的,寒风吹动着干树枝‘吱纽吱纽’地响。
    周雪梅看着天上旋转的飘落的雪花,任雪花落在她那粉红的发烫的脸上,她的心一刻也不能平静!让她不能平静的是爱民一直闭口不谈父母那边的情况,她觉得爱民说话是总是躲躲闪闪的,心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于是她问道“爱民。”爱民抬起眼睛笑着说“什么?”“你父母都好吧?”爱民答道“很好,为什么问这?”“你最近回家了吗?”爱民神色有些慌张地说“没回去。”周雪梅不理会爱民的话,眼睛里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爱民说“他们对我们的事到底是什么意见?”爱民说“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同意的。”爱民脸上红红的,细细的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来,他为自己的虚伪和懦弱而羞愧!周雪梅看了一眼没在说什么,爱民小心翼翼的看着周雪梅的脸色,生怕她心里不高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逗着她笑。周雪梅沉默地往前走着,有时转过脸来对爱民笑一下,爱民的话让她心生疑窦,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假话呢?她有心责备一下爱民,但当她看到爱民那温顺柔情的眼睛时,没再说什么。
    雪落的越来越大了,他们走进长廊里,靠在栏杆上,看着雪花静静的飘落,俩人一大会没着声,爱民和周雪梅说话,她半天也不答应,爱民扳着她的肩膀问“你怎么了”周雪梅甩开了肩膀半天没着声,当她转过脸来时,只见她粉红的脸颊上已经是泪流满面,爱民不安的问“你怎么了?”周雪梅哽咽着,瞪着一双秀眼严厉地说“你问我吗?你自己不知道?”爱民呆呆地看着她,半天竟无言以对,沉默了几分钟爱民才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周雪梅口气有些缓解的说,爱民一脸忧郁地说“说了不是怕你难受。”周雪梅看了爱民一眼没再作声,快速的围好围巾往外走去,爱民紧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说“你别生气,我会争取的。”周雪梅出了大门,骑上车子快速的走了,那条红围巾在风中飘动着,爱民呆呆地失落的目送着她那远去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