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小说：迟到的悔悟

ZX68

迟到的悔悟
文/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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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说好两个人一起出去打工，但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孩子还小，猪羊鸡狗都得人伺候，家里那几亩地也得种着，于是他搂着她说：“你在家把屋里照管着，我出去挣钱。”

她答应了。

这一答应，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里，一开始，他每星期都回家。后来一个月回家一趟。再后来几个月回上一次，再后来，不到过年不回。

她就问他：“你为啥不到过年不回家？”

他说：“过年才放假呢。”

“那以前怎么回来的那么勤？”

“那时候刚出去，想家得很，急得待不住，一天到晚的想回来呢。钱都花在了车轱辘上。现在习惯了也就不那么急了。少些回来，把钱省下，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娃还要上大学、买房子、娶媳妇子呢，再说我们老了过日子也要用钱。”

她想想，也对。不过还是对男人说：“钱多少是个够？还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好。你不回来，我想你呢。爸妈也想你，娃儿们也想你呢。你一年到头在外面，小宝见了你都认不得了，连话都不敢跟你说。”

他没说话。

这一年，索性过春节他都没回来。第二年，也没回来。第三年腊月里回来，只在家里呆了三天就要走。

她哭了。
  
他说：“你不要哭。年过完我就回来了。厂长说过年叫我留在厂里值班，过年值班拿的是双份的钱，活还轻松。”

她哭道：“为什么不让别人干？偏偏叫你干？”

他说：“你傻着呢！别人都抢着干，挨不上，我平时和厂长关系好，他才叫我干呢。平时上一天班就挣一天的钱，过年干一天挣两天的，谁不想干？再说就是值个班，又没有啥事，轻闲着呢，我不干我又不是傻着呢。”

“那你年过完了一定要回来。你不回来，我想你呢。白天晚上都想你。晚上醒来，想你，我都睡不着觉。”

“嗯，我回来。”

结果，年过完，他还是没回来。并且连着三年，他都没回来。

她常常向着村口的方向，痴痴地望。像古代那些站在望夫石上的女人。她多么希望，他那矫健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村口的马路上。多么希望，正做着活，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自己身边。多么希望，半夜里村子里的每一声狗叫，都报告着他的回来。多么希望，晚上自己在他那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入睡，而不是醒来泪湿枕畔……

大儿子结婚那天，他回来参加完婚礼，就走了。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家。好像他只是一个来参加婚礼的客人。

乡间有人传开了闲话，说谁谁谁亲眼看见，他跟一个年轻女人，十指相扣的走在大街上。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心急如焚，怒气填胸的给他打电话，叫他赶快回来。并且是命令式的：马上回来！

她记得，第一年出去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要给家里打几次电话，嘘寒问暖，问老人、问孩子，把大家都弄得烦的；叮嘱她在家里不要太劳累了，照顾好自己。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以后他的电话就渐渐少了。

再后来就成了是她给他经常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爸妈想念他，孩子想念他，她也想念他。

后来，他索性常常不接她的电话。

他说：“钱给你就行了。没事不要再经常给我打电话，电话费不贵吗？再说我现在换了个工作，干的不是以前那个活了，上下班没时间，常常加班，有时候还上夜班，回到宿舍，累得要死，你没事不要烦我。”

到底，是他真的累得连电话都不愿意接？还是，他是不是不爱她了！！

可是即使他不爱她了，孩子、老人都在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家吗？老人和孩子不是他的亲爸亲妈亲儿子吗？他不说不回来看了，连个电话都不愿打吗？

她不愿相信别人的闲言碎语，她相信他，相信他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二十年里，青丝换成了白发，她又做儿媳，又做儿子，照顾他的爹娘；二十年里，她又当爹，又当妈，照顾孩子；二十年里，她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一个人播种，一个人收割，一个人浇水，一个人施肥。

尤其浇水，河水下来，有时是骄阳似火的中午，有时是黎明，有时是夜晚。有时星辰满天，有时刮着大风，有时下着大雨，有时是伸手不见十指的深夜。多少次，在黑暗中，她一脚踩空，四脚朝天的摔倒在泥水里；多少次，她都险些掉进沟里渠里……

她忘不了，孩子小时候，有好几次，半夜里，大宝或二宝忽然发高烧，那时候还没有电动车，她又担心又害怕，急死慌忙地骑着脚踏三轮车，连夜摸黑把孩子送到离家最近的村卫生所……

还有一次，公公忽然不舒服，已经是半夜里了，外面下着大雨，她拿着手电筒，冒雨敲开了村里人的街门，请人帮忙把公公送到了医院……

还有许多事，都乱糟糟，然而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蠢，到底是嫁给了男人？还是嫁给了钱？为什么要让男人出去赚钱？！

而且就算赚钱，他这几年，也没有往家里寄几个钱。赚钱已经是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每月都会把工资给她汇过来，自己只留下些零花钱，买个烟，买个日用。家里的房子、电器，都是他那些年挣的钱置下的。可是后来，他说大城市里现在花销大，工作不稳定，有时能挣上，有时挣不上，……已经好几年不往家里汇钱了。

我真笨啊，那时，就应该把他叫回来……

然而，一切都已经悔悟得太迟了，容不得她多想了。

他带着一个女人，忽然出现在门口。

（未完，接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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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刚亮，他带着一个女人忽然出现在门口，她始料未及，怔了一分钟，就让他们进来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几年没见的丈夫，竟然这样见面。

她以女性的敏锐，早就隐约感到，他在外面有人了，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把一个野女人，领到他明媒正娶、合法的、结婚快三十年的妻子面前，领到他出生、长大、娶妻生子的家里来，家里还有父母高堂！

她能怎么办？这个男人如此不要脸，她还要脸！居民点上已经有人开始上地了。分分钟都会有人走过来，难道让他们站在门外面丢人现眼？不。她看见，那个女人肚子已经大了，可能快要生了。

有多少次，她都在心里想，假如她的男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她一定会找上去，撕破那女人的脸！假如她男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马上就跟他离婚！

可是现在，夺去她丈夫的女人就站在她面前，坦然的、挑衅的望着她，她却想躲开。她真是不明白，一个女人插足别人的家庭，她怎么能做到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坦然自若？对于这样的女人，她真的无可奈何。况且，一个巴掌拍不响，丈夫如果不变心，别人又怎么能把他勾引去？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恍惚了。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自己房里。

自己的房，也是他的房，他们俩的卧室。以前，一直是她一个人住。现在他回来了，又带回来了一个，以后，该怎么办？

她迅速把自己的东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想要离开。她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们。可是去哪儿呢？娘家不能去，她是嫁出来的人，被男人抛弃，回到娘家，弟媳会怎么看她？

世界之大，竟无她的容身之处！细想了一分钟，她竟无处可去。

只能留在这里。这里是她的家。她为之哭、为之笑，奋斗了半生的家，是的，除了这儿，她哪里也不去！

她听见门外一声怒喝，有东西摔在地上打碎了的声音，紧接着听见婆婆和他齐声呼唤：

“他爸！他爸！”
“爸！爸！”

她连忙跑出去，看见七十多岁的公公倒在地上。他拿出手机打“120”。那个女人表情淡漠的站在一边。

婆婆朝儿子哭道：“你这是干什么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爸这么大岁数了，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

她的大儿子和媳妇也来了。儿子怒冲冲的，媳妇却带着好奇，不住地扭头望那个女人。

幸亏公公平时身体好，只是气晕了过去。到医院住了几天就没事了。家里却闹翻了天。

他已经向她摊牌，提出离婚。她不干。就一院房子，离了婚叫她哪里去？

她已经五十岁了，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离了婚，叫她怎么生活？她难以想象，被男人抛弃后，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在这个村里住下去。尤其，跟他和那个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同饮一个水，低头不见抬头见。

儿子儿媳却支持她离婚。

儿子说：“从小到大，一直是你带我，我就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个爸。妈，你还是跟他离了吧，离了我养活你！”

媳妇也说：“妈，你要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你这样跟爸一辈子，有什么意思？根本就没有幸福嘛。小辉他要这么对我，我早跟他离了。”

她姐姐在北京开家政公司，知道了这事，也给她来了电话：“赶快离了！我早就说过，两口子没有特别深的感情，千万别两地分居，你那就是守活寡，我早就知道迟早会出事，怎么说你都不听。现在情况已经摆在脸前，不是你跟他离婚，是他跟你离！赶快离了。离了到北京来，我这里家政公司正缺人，给你安排个工作。”

“可是，”她犹豫道，“我走了，我公公婆婆怎么办？”

“他儿子都不要你了，你还管他们干啥？！”

话是这样说，可是二十多年了，她跟公公婆婆在一起，公公婆婆拿她就当女儿一样，她已经习惯了。那个坏怂不好，公公婆婆也没办法。公公都快要被他气死了，这几天饭都吃不下。婆婆也苍老了好多。

公公婆婆还特意把她叫过去，对她说：“你不要跟他离，看他怎么办！这个家是你的，你哪儿都不要去。我们就跟你过。叫他把那女人带上滚！”

她没有说什么。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别人都以为她必定会歇斯底里，大哭大闹，把这二十多年的委屈全释放出来。她却异常冷静。

她惊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脆弱。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听闻巨变，一下子昏过去，众人惊呼，救扶。手指一齐指向罪魁祸首，骂那个陈世美，喜新厌旧的王八蛋。

反而是公公气晕过去了。她不但不能哭，不能闹，还要给两位老人宽心，还要顾全自己在自己儿媳心中的形象。

对于丈夫，现在所有亲戚、朋友都是维护自己，她倒觉得丈夫有点可怜。自从他这两年对自己渐渐冷淡，她早就下意识地做好了家庭巨变的心理准备。如今，既然他不顾一切，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那她还有什么可顾虑、可留恋的？

既然他已经回来了，那么，她大可以将照顾老人的责任，移交到他这个亲儿子身上。

两个孩子都已经成人。大儿子娶了媳妇，两口子在城里开着个装潢门市部，生意还不错，过日子啥麻达都没有。二儿子，技校毕业，学了个厨师，年纪轻轻就在大饭店当厨，前途光明。

反而是她一辈子，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嫁了这个男人，就死心塌地的爱了这个男人，为这个男人，操碎了心，出尽了力，受尽了罪，原以为到老了，就可以相濡以沫，双宿双飞，比翼连枝。没想到，他一点点都不珍惜……

人啊，今天，谁能知道明天的事？容颜的衰老，谁都控制不了，年龄的增长，谁都躲不开。她忽然想到，自从她成长为一个妻子、一个儿媳、一位母亲，就迷失在了婚姻中，再也没有成长。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人生最美好的黄金岁月里，她忘了自己，甚至不知道爱惜一点自己。

她半辈子了，两只手、一双脚、两只眼睛、全部心思，都用来丈量他们家的锅前灶后、门里门外、全家那五亩八分地了。连他们这个县都没出过。原以为，就这样平静地、悄没声息的，像一棵植物一样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以前，她虽然也佩服姐姐到北京打工打成了老板，但从来没羡慕过。如今，她十分羡慕。她觉得姐姐说的对，女人也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学会把握自己的命运。

如果她和他一起在外面打工，他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吗？如果她一个月能挣几千块钱，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等在家门上让老公甩吗？

这猛然而至的打击，让她如醍醐灌顶，醒悟过来。从今以后，她要为自己而活，宁做飞翔的小鸟，不做笼子里的老虎。再蔫吧的土豆，只要埋在土里，就会发芽、生根，开出美丽的花，长出果儿，结出土豆。希望是从绝望里开出来的花，给自己一个机会——虽然这机会是如此的使她痛苦，她宁可不要。但既然已经遭遇，就只有接受，勇敢坚强地生活下去，活出一个崭新的自己，让自己开心，让家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