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特别节目之战争）抗美援朝难忘记忆:比流血的战争更荼毒的杀戮

马兵

     我是一名抗美援朝的老兵，值此抗美援朝战争60周年之际，作为一个过来人，窃以为有必要有责任让晚辈们通过一个无名战士在那如火如荼的年代经历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故事，窥见那些可歌可泣的英烈们不畏艰险一往无前的献身精神，以及诸多英模人物的人生轨迹。
    作为一个幸运活下来的老战士，面对无数革命先烈和成千上万的无名英雄所开创的千秋伟业和不朽功勋，我自愧不如，故在有生之年仍愿带领后生们永远学习、缅怀先烈们崇高的革命理想、无私奉献的精神、矢志不移的信念、大爱无私的爱国情操、惩恶扬善的豪迈气概……
    一个掉队战士的“立功”表现
    宣布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参战是1950年10月25日，在这之前我们先遣部队早已化装成朝鲜人民军，跨过鸭绿江与敌人干上了！由于我们是不宣而战不宜正面接触，所以一直是打穿插：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近战夜战等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与敌人周旋，这也是我军出奇制胜的法宝。
    我所在连队入朝后一直配合大部队狙击钳制敌人以消灭其有生力量，这样必须小规模夜间行动，由于地理不熟、语言不通又很少接触朝鲜人民，有朝鲜翻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打仗讲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况明、方法对”方能出奇制胜。由于我们缺乏这些先决条件，往往打的都是“遭遇战”，我在朝鲜一年多就遇上了七次。第三次战役前夕，我部配合大部队狙击敌人，每次都是钻山沟，唯有这次沿公路行进，天刚擦黑就见团作战参谋被敌特冷枪击中头部脑浆崩裂，我们经过时他还在打手势，部队首长还没作出反应，敌人猛烈炮火就打过来了，显然是暴露了目标。为了减少伤亡，上级命令撤下公路躲进山沟，并且要一级疏散(不准三人一堆两人一伙)，因疲劳过度，不多会儿我就睡着了。
    部队事先曾宣布过纪律：隐蔽时不准有任何响动，唯一的联络信号是一个特制的怪音喇叭发出的动物声音，部队开走时我没听见，等我醒来到处摸不着人，趴到地下听也没动静，吓得我惊恐万状不知所措，我清楚地知道部队是从公路上撤下来的，绝不能再回公路只能往山里走，俗话说慌不择路，我也找不着路，只能漫无边际地奔突。走不了几步就摔个跟头，山石荆棘的刮擦已不在话下。几次摔懵了醒过来继续奔突，直到拂晓前听到远处有修工事的声音才停下来。在没弄清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之前我不敢盲动。天慢慢亮了看清是自己的部队在挖掩体，我激动得几乎哭出声来，像失散的孤儿见到了母亲一样猛扑过去！原来是我们一个师的兄弟部队，他们热情接待给我弄吃的，又让我在刚挖的掩体里休息，答应傍晚送我归队。
    在掩体里听到首长们在为我的事开碰头会，大家一致认为：一个掉队战士能不畏艰险不顾一切地寻求归队，摔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子弹箱都摔得不像样了却硬是没有丢弃！这种团队精神和保护武器弹药的英雄行为值得褒奖，建议原部队适当时候给予请功！
    傍晚营部派两名战士送我归队。临行前教导员亲切地给我说：“小战士归队吧，你们连队驻地离这里不远，你带来的弹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们留下了，谢谢你！要知道掉队是很危险的，也是一种过错！今后要切实注意接受教训，这次可以将功补过，我已经写了信连同弹药收条，让送你的战士一并交给你们连首长，放心吧不会处分你的！”
    连长是山东临沂人，他嬉笑怒骂地说了我一通：“看你小子折腾得这个熊样！没让鬼子和狼吃了，你能回来算你小子走运，要不是你舍生忘死地保护弹药，非处分你不行。”随后我们就投入了攻打介川的阻击战。
中朝人民心连心的真切体验
    有一次配合大部队和友军作战，完成任务后一起撤到离前线较远的地方宿营。这里有几间没被炸毁的房子。我已是半个多月没洗脸了，再加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有些地方已经结痂很不像样！连长说：“看你那棉衣都破成什么样了还硌冻吗？！赶快洗洗屋里去休息吧！”我们是和朝鲜人民军的一个联队毗邻而居，当我到压水井上去洗脸时被一个人民军的女兵看见了，她示意我等等，不一会用铜盆端来了热水非要给我烫洗。我拗不过只好接受，她一边烫洗一边连声地说着些什么，我也听不懂。末了她又要给我烫脚，这我怎么也不能接受！我用朝鲜话说了句“考妈不斯米达”(谢谢)，并向她敬了个礼表示感谢！她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哈哈大笑，眼里却扑簌簌地流泪。我一下子给吓蒙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我挣脱开跑到屋里去了。
    烫洗后身上轻松了，我躺到炕上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枪声大作把我惊醒了，原来是各班在那个唯一的炕灶上轮流做饭，把炊事班放在灶台上的子弹袋烤着了。弄清情况心里踏实了，可我怎么也起不来了，张着大嘴也说不出话来，急得只掉眼泪，两个战友把我架起来，我的两条腿瘫软着也不会走路了，他们像遛牲口一样遛了好长时间我才恢复知觉。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着急又纳闷！有一位老排长很有经验，他说：“你原来一直在外面冻着，用不断的活动抵御着寒气的侵袭，现在你睡在炕上，炕席都快烤焦了，把你身上的寒气都驱赶到骨头里去了，侵犯了神经才出现这种情况，幸亏发现得早别人帮你激活了神经，不然你真的就瘫了！”听了老排长的训导我既感激又后怕，我给他敬了个礼表示感谢，然后我便自己活动起来，直到身上发热活动自如了才停下来。
    身上舒服了，我不由地又想起了朝鲜女兵给我烫洗的事，我很想弄明白：1、人民军作战部队里怎么有女兵？2、她给我烫洗伤疤，我谢谢她很正常，她为什么又哭又笑？带着这些疑点我找到翻译小崔请他帮我释疑，他说：“按朝鲜人民军的编制序列，每个联队都配备女兵负责后勤保障工作，那个女兵本来就对我们远离祖国、家乡来帮他们抗击敌人挽救祖国的危亡心存感激！巴不得有机会报答一下，看到你衣服破烂、满身伤疤、被战争摧残成那个样子感到痛惜，她是真心实意地要为你服务的，你反而感谢她，这自然激起她诸多地感慨，所以她又哭又笑……”。听了崔翻译的讲解我也是激情满怀，从而更深刻地领悟到“中朝人民心连心”的真谛，领悟到“抗美援朝”不只是国际义务，“保家卫国”也是中朝人民唇齿相依的关系，理应同仇敌忾共同抗击侵略者！于是我痛下决心：要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与敌人展开殊死地搏斗，绝不辜负祖国人民的嘱托和朝鲜人民的信赖！
比流血的战争更荼毒的杀戮
    战争是残酷的，流血牺牲是难免的；但是比浴血奋战、殊死搏斗更为残酷的却是饥寒交迫，忍饥挨饿对肉体的折磨和使用化学毒气把人折磨地死去活来！这里我把在朝鲜战场上的亲身经历讲给大家听听：
    一、有一次我部接到抢占587高地的任务，为了抢时间争速度，依然是爬山、涉水、钻山沟，由于我们一直是打游击性质的运动战，“给养”往往接济不上，时常挨饿。为了防止挨饿，每当遇上被敌人炸毁的破屋残垣时，我们都要在瓦砾堆里找可吃的东西。这次找到了一些老百姓遗弃的做种子用的玉米穗，我们用鞋底搓下粒来放到钢盔里捧上雪，捡些柴草煮“熟”，不管熟不熟的就装在干粮袋里带上了高地，等吃的时候早被零下30℃给冻成了冰疙瘩，根本没法吃！结果还是在高地上饿了三天三夜。
    完成狙击任务下撤时路过一个里(镇)，这里刚刚被我军拿下，硝烟还没散去。路边有一座韩军的被服仓库，旁边有一间屋里还冒着炊烟，我们搜索进去发现灶膛里有一锅大米饭，后锅里还有炖肉，有几个饿疯了的战士冲上去就吞噬起来！我发现后大喊：“不行啊！危险呀！”可怎么也制止不住，直到把连长指导员找来……可是已经晚了，不多一会那几个战士就捂着肚子趴在地下打开了滚！我们干着急却无法施救，只好让救护队给抬了下去……后来得知五个战士中有两个“肠套叠”、三个“肠梗阻”，恐怕是危险了……。
    上述情况的出现又能怪谁呢？饿疯了的战士是考虑不到这严重后果的，怪只能怪残酷的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灾难！让人痛惜万分的是，我英勇善战的战友忍饥挨饿与敌人厮杀毫不畏惧，却在完成任务后做了敌人嗟食的牺牲品。
    二、有一次我们隐蔽在一个废弃的矿洞里，刚天亮敌人的飞机就来了。那时常见的飞机有两种，一种是英国的高空侦察机，因为它浑身漆黑，战士们给它起了一个外号叫“黑寡妇”(意喻它歹毒)；另一种是美国的F86佩刀式喷气机，我们也给它起了一个外号叫“油挑子”(因为它竖起来像北方卖油的挑子)。它们的基本战法是，只要“黑寡妇”发现可疑目标就叫一群“油挑子”来，先是一通盲目扫射(目的是确认目标)，显然它是徒劳的，因为我军有纪律：“宁可自己牺牲也不能暴露目标”，正如大家熟悉的烈士邱少云就是为了掩护战友被活活烧死的；扫射一通后便轮番轰炸，末了还投几颗汽油弹，战士们编了个顺口溜叫：“不怕油挑子查户口，就怕黑寡妇不飞走(很可能是发现了目标)。”
    这次它认定矿洞里有人，便狠毒地投下了“催泪弹”。这东西煞是厉害，毒气吹到矿洞里，人中毒后眼睛又疼又痒恨不能把它抠出来，有的战士为了减轻痛苦便抓起地下潮湿腐烂的泥土狠狠地往眼里揉搓，有的把眼揉得都出了血导致失明成了瞎子。我因为有点卫生常识，试着用自己的尿液冲洗才保住了眼睛。我原以为受毒气侵害的只是个例，后来到了医院里才知道，入朝参战的各部队都有受害者。不仅如此，我还见到了一些受神经毒气侵害的战友，其情景更加悲惨，发病时就像癫狂了一样，碰头、打脸，不管是墙上地下乱磕乱碰，碰得头破血流也不罢休。狂躁过后，人就像一摊泥一样不能动弹。末了大量喝水，大约两小时后才能恢复常态，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犯，敌人用化学“武器”究竟伤害了多少人无从考究，反正我知道在四川省设有专门收容这类伤残军人的荣军医院。
    三、打着联合国的旗号、装备精良又暂时拥有制空权的敌人，却怎么也打不过用先进思想武装起来的中朝人民军队。输红了眼的敌人竟惨无人道地打起了“细菌战”。他们用老鼠、苍蝇、蚊子、跳蚤散布鼠疫、霍乱、脑炎、疟疾来残害人民。据我所知，在东北、华北都发现了大量敌人用飞机空投下来的带菌昆虫。幸被及早发现，全民动员大打人民战争消灭了那些带菌毒物，才没有泛滥成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穷凶极恶的敌人用化学毒气和细菌做武器来残害人民，尽人皆知，是极不人道的。尽管以美国为首的敌人百般抵赖、矢口否认，但罪证确凿只能是欲盖弥彰，这笔债早晚要清算。值得人们警觉和注意的是：这种比浴血战斗更荼毒的战争恐怕不会仅此而已，他们不是还在不遗余力地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

　来源： 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