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蒋永忠：夕照

qiufeng0299

一
前途将遭遇什么，对于开车出行者来说定然难以预料。
阿昌的归途是疲惫的，兴奋的，寂寞的。一路陪伴他的只有风驰电掣的路边风景，以及不知听过数遍的车载音乐。
说起来阿昌也算一个小包工头。他外出几个月了，要说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家里有牵挂他的妻子儿女，有母亲，有家乡的亲人、朋友和无法忘怀的乡土气息。
汽车在经过A城一段下坡路的时候，阿昌停下车——前面交警的手势示意他必须停靠。
“糟了，出什么事了吗？”阿昌一边停车，一边考虑这个问题。
“您好，请出示您的证件。”出现在车窗门口的警察向他行礼后说道。
阿昌明白要例行检查。他迅速找出驾驶证、行驶证递过去。
警察查验后，正色并带着很不理解的口吻说：“这里是单行道，只能上不能下，你没看到入口的标志么？”
“啊……？”阿昌似乎有点明白自己走错道了。他隐约记起刚刚下来的路口好像是有个标记，可是那标记很小，当时一晃而过了。可恶！阿昌有一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请到旁边登记，接受处罚。”交警不由分说，径直向搭建在路边的凉棚走去，那里正有一个警察，一两个无可奈何的人，面带无可奈何的表情，在做着什么。
对面，依然有为数不少的车辆带着隆隆的发动机声响冲上来，有的摇下车窗，伸出头来看一眼，有的则可能已经习以为常，旁若无人地驶离了去。
阿昌极不情愿地下车，向着交警指引的方向——他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的地方走去，因为他的证件还在警察手里。
“扣3分，交200的罚款。”坐在那里的另一个警察面对捕获的猎物，早已开好了处罚通知单，快速递给阿昌。他好像已经非常熟练的了，并且不屑一顾等阿昌的到来。
阿昌接过来，瞄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说实话，阿昌对数字还是敏感的，特别是对于元、万做单位的数字非常在意。
“在这里交？交了还要扣分吗？”阿昌有点不知所措，急切地问道。
“是啊！钱交了也可以不扣分。”扣证的那个警察神秘兮兮地发出话来。
“那得交多少？”
“至少500，你懂的。”
“那行，”阿昌为了驾驶证不被扣分也是豁出去了，这些年在外奔跑，他最怕的就是每年驾照那12分不够扣啊。
可阿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表现出极其为难的样子：“可是……”
“可是什么？别再磨磨蹭蹭的了，我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办。”
“我没有现金……我手机转给你们吧！”阿昌害怕他们不信，还把随身的钱都掏出来，的确只剩100来块的零钱了。
“那怎么行呢。”两个警察面无表情。
阿昌环顾四周，有些绝望。在这人生地不熟、加上行人稀少的地方，要想找熟人借钱，无异大海捞针。
“我只能微信转给你们，行吗？”阿昌带着乞求的口吻。
“那，我们可帮不了你了，”两个警察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临走留下一句话：“搞到钱了到交警队来找我们。”
“额，喂……”不等阿昌说完话，两个警察一阵风似的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二
一股凉风吹过阿昌的全身，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扬长而去的警车，他才想起，忘记问问他们的姓名，在哪里去找他们呢？
别无选择的阿昌回到车上，这时候他只有进城去，找一家银行取钱了。
A城说大不大，人来车往，很是繁闹。取到钱，阿昌转来转去之中竟然迷路了，他也不知道交警大队在哪里啊。慌乱行进中的阿昌自己也不知道把车开到了哪里，他随着车流，沿着无尽的街道四处寻找。
后来阿昌发觉越走越不对劲，再走就出城了。没办法的阿昌靠边停车，他打算问问交警大队在哪里？
车刚停稳，就有一个交警走过来了。
“同志，请出示您的证件！”
阿昌拿不出证件，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向警察陈述了一番。
警察马上打了一个电话，可能是想核实阿昌说话的真伪。
“没有这回事。刚刚我们队里没有人收过谁的证件。”警察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阿昌，明明告诉他：“你在我面前耍花招没用，你这样子的我见得多了。”
阿昌有口难辩，知道说什么这个年轻的警察也不会相信，警察也似乎很不耐烦听他过多辩解。
“你的行为是无证驾驶，请到交警大队接受处罚。”警察给出了极为肯定的结论。
阿昌想，去就去嘛，既然在这里说不清，去了也许事情就弄清楚了。在交警面前，阿昌不敢多说，生怕自己的态度会影响到最终的处罚结果。
最后阿昌还是被拘留了。
进到拘留所的阿昌，手机很快强行被收掉了。这时他才想起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阿昌拍打脑门嫌自己真是愚笨。
阿昌出发的时候和家人联系过，现在，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中断了。他想，家里人该会怎么地担心他啊，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三
在看守所里，阿昌遇到了同样被关押的一个人，那个人比阿昌早来两天，很快就会出去了。在这里待过之后，那个人的心态明显比阿昌平缓许多，“兄弟，胳膊拧不过大腿，认栽吧，谁叫我们还要长期在这条路上跑呢！”
“他妈的……”阿昌心绪实在难平，平生不爱骂人的他骂出了一句难听的话。
骂是没有用的。面对阿昌的只有难熬的白天和黑夜。
在这里，阿昌想的最多的不是工地上那些破事，杂事，而是远在家里的母亲、妻子和女儿。
母亲的年迈，妻子的艰辛，女儿的乖巧，屋里屋外，妻子操持这个家已经不容易。想到这些，阿昌全身就比遭到殴打还难受，暂时失去自由的他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这一刻，在阿昌的家里，正在进行这样的对话：
“儿啊，阿昌还没到啊？”
“没有啊，妈，可能是路上堵车了吧？”
“那怎么不打个电话来呢？”
阿昌几乎每天都要和家里通个电话，报个平安，他知道家人对他在外面的那份牵挂，对他人身安全的那份担忧。可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阿昌必须离开亲人温暖的关怀，离开安适的小家出去闯荡。
“没事的，妈，阿昌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其实，这时候阿昌妻子内心是最忐忑不安的，她不知道阿昌到底怎么了，在老母亲面前，她还得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阿昌，你在哪里啊？”妻子背地里不知多少次拨出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可回应她的总是那个枯燥乏味的语音：“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四
这天，早晨的太阳升上山顶一根竹竿高的时候，阿昌妻子的电话突然响了。
“一定是阿昌来电话了。”妻子飞跑过去拿起手机，显示的是一个外省的陌生号码。要在往常，阿昌妻子根本不会接，她听说过不少关于电信诈骗的事情，有的就发生在她们身边，也接到过骗子打来的电话，还好都未曾上当。
可是今天，阿昌妻子毫不犹豫地接了，因为她太想知道是不是阿昌打来的，他太需要知道阿昌的任何消息了。
“喂，你好，是嫂子吗？”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阿昌的朋友，我在A城看守所刚出来，前两天和阿昌一起被关押了几天。行前，他叫我告诉你们，叫你们别担心，他无证驾驶被扣留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昌怎么会被关押了呢？”
“无证驾驶啊……”
骗子，一定是骗子，阿昌妻子只差没叫出来。她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厌恶地挂断了电话，因为她知道丈夫驾驶证件是齐全的，咋会是无证驾驶呢？接下来可能就会告诉她阿昌正在受什么罪，要她们赶快想办法往什么地方打钱之类的了。阿昌妻子不想听，也不愿意听，她仇恨那些骗人的人，恨不得那样的人在全世界马上全部死绝。
阿昌妻子最怕母亲听到电话，她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但是耳朵灵便的母亲还是听到了。
“儿啊，阿昌说什么了？他不回来了吗？”阿昌母亲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栗。
“没，没什么，阿昌说路上垮断了，很快就回来。”阿昌妻子几乎要哭了，连日来的焦急，加上骗子的骚扰，母亲的烦躁不安，都在这一时刻猛烈的击打、袭扰着她，她感受到了一种快要让她崩溃的重压。
阿昌妻子瘫软下来，她这时候最想有一个依靠，有一个人帮她拿主意，可回应她的，却只有冷冷清清的屋子里一些陈旧摆设。
“我不信，阿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儿啊，你再问问吧？看看阿昌到底是怎么了？”
“阿昌不可能不要我们啊！”
“没有阿昌，我们一家可咋办哟！”
阿昌母亲不断地叨念起来，浊泪涌流，渐渐湿透了她的眼眶，并满溢出来，向脸上那些沟壑流去。
“妈——”阿昌妻子第一次使用了高八度的语气音：“求你别说了！”
女人的内心终究是脆弱的，就算坚强也是硬撑的，极不情愿的。女强人不都是逼出来的吗？有的可能是外部环境使然，有的则可能是自己在逼自己。“哇”的一声，阿昌妻子再也忍不住，稀里哗啦嚎哭起来。女儿不知就里，也一下扑进妈妈怀里哭，现场乱作一团。
五
在近邻和母亲极力劝说下，阿昌妻子下决心出去寻找阿昌。
第二天早晨，阿昌妻子登上了前往A城的客车。
阿昌母亲说得对，既然有人告诉阿昌在A城，那你何不亲自去看个究竟呢？也许阿昌真的在哪里，急需有人帮助啊！
“请问到哪里了，离A城还有多远？”
一路上，阿昌妻子都在向别人打听，一方面担心丈夫正在遭遇未知的一切，一方面又挂念着家里的婆婆，女儿，她只能在内心不住地祈祷：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车到A城已是下午，阿昌妻子搭乘一辆出租车直奔交警大队。
“有啊，可是他没有来。”值班民警告诉阿昌妻子，他们的确扣留了阿昌的驾驶证件，可是一直没有等到阿昌到来。
得到了阿昌一点消息，阿昌妻子大喜过望。这时他才想起那个给她打过电话的人，他说的一定是真的。他是个好人，可当初自己……。唉，阿昌妻子懊恼不已。
可是，当她再次拨打那个人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急的阿昌妻子不知如何是好。
“请等一下，这位女士，你是阿昌妻子吧？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你丈夫的情况我们也是刚知道，扣留你丈夫的两位协警已经被辞退了，”一个干部模样的警察向阿昌妻子走过来，和颜悦色向阿昌表示道歉，并把阿昌的证件交给她：“你去那边交警大队找你丈夫吧，他马上就会出来了。”
“哪边交警大队，你们这里还有一个交警大队吗？”
“对，这里两省交界，那边还有一个B省C县设立的交警大队。”
阿昌妻子似乎更疑惑了，但她管不了那么多，拔腿就冲了出去。
正在这时，阿昌妻子的电话响了，正是阿昌打来的。
“喂，是我啊，老婆。”
“你在哪里？”
“你还好吗？”
阿昌妻子终于在C县交警大队的门口见到了丈夫，他们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世上的一切，只有亲手触摸到的，才是真实的；一切的感情，一切的甜言蜜语都没有一个拥抱，来的实在。
“你没事吧？”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阿昌长叹了一口气，激动和伤感交织，带着喉咙硬咽的声调，似乎要哭出来。
“……别说了，你没事就好。”妻子紧拍他的肩背。
良久，阿昌才开口说出话来：“妈呢，女儿呢？”
“只要你好，我们家就什么都好了。”提到妈妈和女儿，似乎他们一家人现在已经团聚在一起了。
“对了，赶快给妈打个电话，好让她放心”
阿昌妻子一边打电话，一边拉起阿昌的手，生怕他会飞走似的。
“走，我们回家。”阿昌说。
此刻的A城，夕照满天，浸染大地，清风徐来，绿树摇曳，花圃绿草如茵，繁花似锦，行人交头接耳，神色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