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根梦(组章)

dongzi

湖南 郭辉


至亲

山坡上的蒲公英，争先恐后开了。
一场花事大比拼——看谁能用头骨，把黄金般的重量与品性，举得更高！
一脉相承，万流景仰。
只有用黄金铸造的爱，才可匹配，这一座被阳光堆得满满的山坡，这一尊牢牢搁置在大地上，仙气充盈的琥珀杯。
看啦——
枫树抽叶。
鸟鸣安家。
白云的影子里，暗藏着昨夜明月。
小虫子蠢蠢欲动，是不是要去祼石上打坐，或者在草尖上荡秋千？
一双蓝翅膀的蝴蝶，幻影一般在飘拂，在飞扬，在追逐随风而至的各路清芬。
黑雁夫妇悠然自得地散步，身边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了，偶尔叫上一声，春光似乎又重了几两。
还有长尾巴松鼠，还有竖着耳朵的野兔子，还有含羞草，醒醉草，马鞭草，还有紫荆花，八仙花，含笑花……
一切一切，都是至亲！
山坡上的蒲公英醉了。远处风来，千朵万朵摇晃着，碰撞着，仿佛用黄金般的语言，一齐在说----
多么美好，多么惊艳，多么令人迷恋！这命中注定，我们亲也亲不够，爱也爱不够的
——家国。


槐根梦

沉入在无边的黑暗里。
不见阳光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
只是凭着感觉，才知道自己高扬的旗帜，是绿色的，爱在——
风雨阴晴中，喧响不同的季节。
一辈子，永远只能——与自己虚无的影子对话。
却总是那么坦然，那么仁厚，如同身旁默默无闻的泥土。
最为欢欣鼓舞的——
是那一枝枝梦想，准时在三月，迎着浩浩东风，青青翠翠地摇曳。
多少个蓬蓬勃勃的春天走过去了……
终于，那个扛着电锯的秋日，翩翩走了过来。
在一阵欢乐而又痛苦的震颤后，伟岸的身躯，依依惜别，轰然倒地。
一部向上的历史，就这样撕落下最后一页。
岁月无情，往事如烟。
孤零零的心，却深怀着一个强烈的渴望不愿死去。
——谁能挖我出土？
——谁能赠我一柄雕刀，雕一尊崭新的生命！


独行鸟

收拢了失群的翅膀, 收拢了比天空还要辽阔的念头，徐徐落在我——
向北的窗台之上。
眼色中淡淡的蓝, 三分凄婉, 七分苍凉。
云中之旅, 总是那么迢遥。
即使再过十年百年或是千年, 都会是长途漫漫，并且不免跌落或截杀。
为什么偏要远举高飞？
因为呀——那是翅膀无法舍弃的高度！
独行鸟, 你来自哪里，要去往何方？你的飞翔, 被昨夜的豪雨打湿了吗?
你还停靠过哪一座山, 哪一棵树, 哪一处游子的梦乡?
累了吧?
请让我的手指，靠近你失色的羽毛, 疼你，爱你，温暖你。
五指如梳。我要为你梳出----
天空依然明亮！


小雨点

多么晶亮，多么灵动的一滴呀！
当它在绿油油的叶片上缓缓滑动的时候，整个山野都凝神屏气了。
但它——停不下来。
那一条悬挂在空间的路，它不由自主就走过去了。
跌落溪流，步入江河，然后就汇进了蔚蓝无垠的海洋。
世界一下就变得纷繁了。
它感到了博大，又感到了渺小；感到了崇高，又感到了卑微。
它似乎无所不能，却又是毫无作为。
它小小的心灵，生出了悔意。
它是那样强烈地渴望着——
能够重新回到湿漉漉的林子里去，回到像鸟窝一样亲切的叶片上去。
或许，迟早会被太阳蒸发。
但是，只有在那一个点上，它的生命，才会有一瞬间的闪光！


憨笑

像二月的新芽，毫无心计地亮开了自己，打着快乐的哑语。
又像夏未的山溪水，一边无忧无虑地跳跃着，一边就喊出了
——内心深处本质的纯。
如花的笑容，总是由嘴角向脸部绽开，坦荡无涯。
一粒粒白牙齿，从里往外透着光，比孩童时的月色都要皎洁。
若是同时发出了呵呵的笑声，整个空间，立即就会充满了乐感和通透感。
如同一粒果子的清香，不经意间，就感染了一座森林。
这傻傻的宽大无边的笑呵——
用最世俗的镊子，也挟不出一点做作与城府。
多想借一双巧夺天工之手，将这冁然而笑，镌刻到石头之上。
那无比冰冷的硬，那世态炎凉的人间，都将变得
——温软如玉！


桃花水

三月来了，桃花水也来了。
一些河岸，忍不住松垮下来；一些泥土，露出了掩盖多年的胎记。
小丽呀，你挽起袖子，赤着脚，用一根铁丝弯钩，去勾——
土洞里的小螃蟹。
那些身着铜甲的家伙，缩在暗处，冷眼相向。
却偏偏有着君子风度，不虚与龙蛇，一旦夹住了铁钩，就再也不会松开。
其中有一只，竟然夹住了你——
硬硬的小钳子，啃住你软软的小指头，沁出了一朵又一朵碎桃花。
你大哭，大喊：
----快来呀，血！血！血！
血流进了桃花水，哭流进了桃花水，疼流进了桃花水……
多少年过去了，那一场桃花水早就流逝了。
小丽呀小丽，我却一直疼到了今天……


寻芳

时令已是秋寒了，却听得说，山深处，有一个叫七里村的茶园，还开着气数未尽的花。
就去。
山路瘦长瘦长，依稀可辨，就像是谁在故乡的皮肤上，挠出来的一道浅痕。走在上头，能感受到它对我们的陌生感，和几许明显的不屑。
路边的茅草脱尽了水色，焦黄焦黄，有的冷若冰霜，有的阴阳怪气，使眼底下的山野，愈显苍凉。
而掠过鼻尖眉梢的寒风，似手也愈加伤感。
多亏有一个穿着红色羽絨服的女孩，一边走，一边哼着莫名的曲子。
曲子颠颠簸簸，却给我们的寻找，增添了一点意趣与暖色。
翻了一道坡又一道坡。
过了一座坳又一座坳。
遇到过几户山里人家，有点头的，有摇头的，有的说是在上七里，有的说是在下七里……
最终，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茶园呢？花呢？芬芳呢？
都像是隐匿在时间之外，人间的秩序之外……


诗人简介：郭辉，湖南益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级作家。有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湖南文学》《中国诗歌》《散文诗》等刊物。著有诗集《永远的乡土》《错过一生的好时光》《九味泥土》等。作品入选《中国新诗选》《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散文诗精选》《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中国年度散文诗选》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