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的工厂

dongzi

马季
男，文学一级，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研究员。1980年代中期以来在《诗刊》《作家》《山花》《北京文学》《诗歌报月刊》《扬子江诗刊》《诗潮》等刊发表诗歌200余首，作品入选《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诗选》《一行诗选》及多个年度选本。出版诗集《城市敲钟人》《马季诗选》。另著有理论专著、小说集、散文集等二十余部。
工厂大门
时间的绿皮列车，每天清晨
被高音喇叭拉响引擎
工厂大门徐徐打开
“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一群人，穿过两扇门上的标语
踏进黎明与黄昏的
同一条河流
上班的铃声醇厚而隆重
自行车如潮汐卷起
在大门关闭前一刻
涌入清浅闸门
青工们闪一下腿
摆了个下车的姿势
动作流畅
如同一条鱼沿着波涛跃出水面
传达室老头刚刚整理完
昨天的来信
橱窗里插着五颜六色的信封
错落有致
流行一时的风光明信片
被陈词滥调的比喻为
雪花或者船帆
它们延续至今，改换成微信群里
自言自语的早安问候
从那个年代的大门出来
时光的痛楚
成为一代人不安与宁静的分水岭
车间主任
车间主任是厂里的中层干部
但不光是职务
还是一个坐标
既能承上，也能启下
叫得起领导的绰号
也喊得出员工的乳名
他的手掌，用途广泛
一只挂在厂长肩头
另一只拍在青工屁股上
机器坏了，他是热锅上的蚂蚁
发超产奖的时候
他又像个严厉的父亲
“不能骄傲，下个月再涨百分之十”
但是，下个月电大考试
泡病假的人越来越多
他大手一挥，振振有词
减产就减产吧
只要不忘工人本色
我庆幸看到你们半途而废
女工组长
女工组长的长相富有弹性
正面看像大姨
侧面看像姐姐
天生一副高八度嗓音
护犊子叫板领导
就像开锣唱戏
有人起哄叫她姑奶奶
她是回城知青
当过生产队的赤脚医生
在生死线上挣扎过一回
失去了一只乳房
每天下班换装
谁也看不到她的万分疲惫
她爱美，美得吐故纳新
她爱笑，笑得怡然大方
一丝一毫，都不输给
那些涂脂抹粉的姑娘
仓库保管员
仓库是一些奇怪的房子
很少有窗户，门也很狭窄
阳光在屋外盘旋
取料的工人进去，总要揉揉眼睛
才能看清保管员的面孔
仓库里整天开着日光灯
一排排货架像夜航中的船舷
保管员的身影
在油漆、橡胶水、电焊条
混杂的气味中穿行
嗅觉异于常人
动作多于语言
在金属栅栏的遮挡下
个性变得模糊不清
哪怕吃饭的时候
他们也不能擅自离岗
炉火嗷嗷待哺
机器饥肠辘辘
仓库里储存着工厂的粮食
即便如此，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