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书香

dongzi

□孙成凤
　　这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读小学二年级那年，开学一个多月了，因为没有交上学费，新书迟迟拿不到手。我用几块废铁从村供销社换了几张白纸，订成两个厚厚的本子，对娘说，这学期的书钱就省了吧，我每天放了学把同学的课本借来，把算术和语文从头到尾抄一遍。母亲的泪刷地掉下来，一把用手把我揽进怀里，无声地摩挲着我乱乱的头发，泪就如同瓢泼大雨淋进庄稼地里。我的头发一会儿便湿漉漉的了。
　　次日，天刚亮，娘把我叫醒，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疙瘩汤端在床头，说赶快吃吧，吃饱了好上集卖麦子去。我看到屋地上放着装了半袋麦子的白布口袋，大约有二十斤，知道母亲肯定半夜就起了床，生怕聒醒我，一捧一捧地从缸里捧出麦子，又一粒粒地挑去石子、坷垃等杂物，用筛子筛了，把麦子装进了口袋。今年天大旱，麦子收成低，加上我家没劳力，工分挣得少，从队里只分得六七十斤麦子。麦子领到家那天，母亲磨了几斤面，做了一顿面条，算是尝鲜。然后就把麦子装进藏在屋角的泥缸里，要一直等到过年时才会磨出几十斤面。
　　吃完面疙瘩汤，母亲帮我把半袋麦子扛到肩上，又一直把我送到公路上，一再嘱咐，就是比别人的麦子每斤贱一二分钱也要卖了，急着交书钱呢。
　　扛着麦子，我一溜小跑，脊背上很快出了一层汗，把汗衫儿都浸透了，又浸湿了一片口袋，弄湿了麦子。但我很兴奋，也没觉出累，因为我从贴近鼻子的口袋里闻出了麦香，麦香的味道跟新课本的香味很相似。
　　集市离我家十里路。为了尽快走到集市，我抄近道岔进一片新长出来的玉米地里。赶到集市上时，街上还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我怀疑今天是不是集日了。我把口袋放在街边，解开扎口袋的绳子，露出麦子。麦子很干净、饱满，每一料都笑眯眯的，像一尊尊小巧精致的弥勒佛。这时，我感到一样东西从脖子上滚进后背，马上就有了针扎般的疼。我赶紧用手抖汗衫儿，一个绿色的毛毛虫滚到地上。坏了，原来是一只蜇人的坏虫子！我的脊背马上肿起来，加上汗水的浸入，疼得我直想哭。
　　这时，集上有了人。一位中年男子伸手抄起麦子，看了看，问我，你的麦子多少钱一斤？我咬了牙，说，你说呢？他看了看我说，一斤给你两毛钱吧。我说行。就这样成交了。他一手提了袋子在前头走，我在后面咬着牙跟着。走到一家小院门口，他从门后拿出一杆秤称了，说二十一斤，四块两毛钱。他让我把麦子倒进他的大口袋，然后给我四块钱。我说还缺两毛呢。他有些生气地说，没零钱了，你在这里等着吧，有了零钱我再给你，他背起袋子走了。我站在那家小院的门口，等了一中午，又一个下午，直到集上的人散净了，也没有等到那个买我麦子的人。薄暮时分，我带着一身饥饿，死死攥着四元钱，走过那片时来的玉米地……
　　当天晚上，我从老师家里领回了新课本。嗅着书香，我想起麦子。因为背疼，睡不着，我就反反复复闻了一夜的书香。从此，一闻到麦香，我就想起那一年特有的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