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罗环

香瓜子

                                                                    
     蒙蒙细雨中登上新民万亩梯田的观景台，远眺。氤氲在云山雾绕中的稻田一片金黄。闻着稻香，迷离中似乎又见儿时“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的插秧场景。呼吸着弥漫稻香的清新空气，沉醉在记忆的小路上，隐约中听到蛙声一片，笑声阵阵。
    儿时的我没插过秧，但隔一两天给秧田放水却是躲不过的。我的老家坪地乡启古村，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四面环山，静谧、安详，小小的村庄就像一蓬静待花开的莲。土地分产到户后，有壮劳力的人家，田地里哪一季都有丰厚的收成。劳力不足的，田地荒芜，杂草丛生，让人揪心。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我家是严重劳力不足的人家，但是母亲带上我们几兄妹，两头黑的在地里刨，硬是不让一块土地荒废，连离家最远的一块稻田母亲都舍不得丢下。她说，既然国家将土地分给咱们，咱就不能让野草在土地里疯长，土地是咱农民的命根子。那时，我们不懂母亲对土地的热爱，就是希望能给母亲分担点辛劳。只是不知道母亲哪来的干劲，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在自留地里一干就是一天。
    每天下午放学，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河边田里看看秧田的水分是否充足，如果少了，就要及时将河边水沟里的水引到自家田里。记得有一次放学，贪玩的我忘了去放田水。第二天母亲发现后，狠狠地揍了我。还有一回，我放完水忘了堵上入水口，喝饱水的田埂如同青蛙肚皮眼看就要被撑破，幸好被去放田水的二叔发现，放去多余的水、堵好入水口、再用稀泥将田埂严严实实拍紧后才免遭冲垮。当然，母亲的惩罚我没能幸免，细柳条抽打在身上，每打一下就跳一下的滋味，让我记牢了自己的责任。
    等稻谷成熟，人们欢天喜地忙着收割。一天，玩得正欢的我猛然发现母亲被稻谷遮掩了的身影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出现在村口，我拉起妹妹扭头赶紧回屋做饭。七八岁的我做不来啥家务，生火还把自己弄得跟个花野猫似的，趴在灶火边上的妹妹被柴火熏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母亲放下稻谷，也没顾上歇息，叫我带妹妹出去玩，一会吃饭喊我们。那时我就不明白，为啥母亲一回来炉子里的火苗一下子就旺旺的，也不薰眼了，红彤彤的火苗照在母亲脸上，母亲将粘在额角的头发往耳后捋捋，圆润丰韵的脸庞很好看。为此，母亲劳作时用手轻轻整理额间垂下秀发的动作便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是一种劳作的美丽，那沿着发绺滴下的汗水，入地，我仿佛听见它敲击土地的声音，跟着我一路走来，随时提醒我不忘根基。就这样，我们忘了辛劳和曾经遭受的苦痛，丰收的喜悦弥漫在家里，弥漫在村庄的上空。
其实，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又一年的秋收季。那年，村口的柿花树上结满了柿子，趴在树上玩耍的我远远看到母亲背着一大背稻穗，因为背得太多，母亲整个脸颊被稻穗都深深遮住，我“哧溜”梭下树来，鞋也顾不上穿，风一样往家飞。挂着母亲安排的家务活还没有动，想着“笋子炒肉”（细竹棍打在腿上只伤皮肉不伤骨，我们兄妹没少吃。）的滋味不好受，脚下便越发跑得急。忽然一脚踩空，滑到路边水沟里，所幸水沟不深，没有崴到脚和腰杆，但是小脚趾还是被玻璃划了个大口子。当时也顾不上太多，也没感觉疼，爬上水沟继续往家跑。当我抱来干柴将灶火点燃，然后把母亲早上吩咐的包谷饭蒸上后，才发现满地都是鸡爪子似的血脚印。妹妹吓坏了，我也吓坏了，手里的一盆洗菜水“嘭”地飞了出去，两姊妹瘫坐在地上嗷嗷地嚎了起来。
   母亲听到我们的哭声，小跑进院子，靠墙甩下背架上的稻谷冲进屋。看到满地的血，她一把抓过我用手捂着的脚，看到糊满血和泥巴的脚趾，我别过脸嚎得更凶。母亲拿过水壶，倒了点凉开水在盆里，又抓把盐巴丢进水里，蹲下身子，把我的伤脚拽过来放在她的腿上，用手肘紧紧压着，然后不管不顾地攉水冲洗。天已擦黑，妹妹点上煤油灯。“啊，啊！”我杀猪般地又叫了起来，挣扎间把脸盆踢翻，还差点把母亲弄摔。“再嚎，扯丢出去，眼睛长后脑勺了，我喊你跑的。”母亲的话如同止痛针，我忍住钻心的疼痛再也不敢乱动乱叫，任由母亲摆布。斜眼瞟了一下母亲，母亲满眼的焦急和疼爱。
    洗净脚，母亲轻轻将我的腿放在凳子上，双手撑腰站起来醉酒样一拐一拐向门外走去。“噼噼啪啪”一阵响动后，母亲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压在我脚趾伤口处：“这是黑蒿，忍着点。”“啊”，我又是一阵干嚎。母亲叫我压住那团黑东西，端起煤油灯又进里屋了。黑暗中，我大气也不敢出，妹妹挨了过来，也不敢出声。我心想母亲不会就这样将我们丢在堂屋了吧？张开嘴巴正准备嚎，母亲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些纱布和剪刀。母亲像个专业护士一样将我的脚包扎好后，脚没有再流血，也没那么疼了。这时我才感觉口干得咽口水都刮嗓子，身子软得像一坨泥，歪在椅子里的我有些昏昏然，一动也不想动。在丝丝缕缕的稻香中，看着母亲在屋子里跑出跑进，虽然心里充满了愧疚，却有些难以自拔地享受着这份关爱。
    天黑透了，简单吃了点饭后，母亲还不歇息。戴上头巾，把从背架上解下来的稻谷抱地堂屋。找来簸箕，在簸箕中放上一条木凳。只见母亲双手握住稻穗尾部，双脚以稍息的步态、上半身向前稍微倾斜，以扎马步的姿势扬起稻穗狠狠向凳子上摔去。一下、两下、三下，稻穗不停地在母亲手里来回翻滚。一小会功夫，一篮稻粒就被母亲摔打出来。接着母亲又将稻子摊开在簸箕里，阴天时就慢慢晾干，阳光充足时，她就吩咐我一定要端出去晒。于是，那些个打稻谷的夜晚，满屋子都是谷子和稻草的清香。而那一晚，我和妹妹就在母亲摔打稻谷的节拍中酣然入睡。梦中，我吃上了香喷喷的新米饭。
    脚好些后，我和妹妹变乖了，跟着母亲忙前忙后收稻谷。然而收割稻谷是最为艰辛、苦累的过程，母亲挥舞着一把瘦如弯月的禾镰，仅仅几日，手心便磨出血泡，时间一久，则成了老茧，便无了痛感。母亲也从不说手疼。以后的很多时光里，我们总是欢快地跟在母亲身后，一起走在田埂上，母亲认真地检查着稻田，看看秧苗生病没、有没有杂草、再看看田里的水是否合适。也许命中注定我与种地无缘，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地到外面求学、工作了。但无论走到那里，我始终忘不了母亲抬手绺额角汗湿发丝的举动。忘不了母亲挥舞着一把瘦如弯月的镰刀和手心里磨出的血泡。忘不了母亲每次扬稻谷时甩出的弧线如同雨后彩虹，让一家人的生活充满了绚丽的色彩。忘不了一颗颗呼之欲出的稻粒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欢快地脱离母体，唱着欢快的乐曲。
     再一次远眺这万亩梯田，今夜，缕缕稻香又把我带回到童年故乡的梦中。没有俗世的粘滞，只有一份恬淡的心。好想就这样静谧地躺在秋夜的风韵里，任凭清香慢慢沁入心田，任凭蛙声入耳，任凭我那勤劳的母亲在我酸涩的眼睛里，忙来忙去。

ZX68

缕缕稻香又把我带回到童年故乡的梦中。写的不错，赏读！
         

张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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