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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7 10: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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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是又打给儿子文珈轩了。小张做事快,幸好她说话温柔,要不然,不了解她的人,会被她的热情和积极主动给吓着。李姗姗赶紧拨打小店座机。电话里传来,你妈妈打过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果然是在给文珈轩通电话。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姗姗不想这事过早地被他们知道。
景华新村是老旧城中村,前几年,合围起来尝试着小区化管理。李姗姗在拥挤的地面好不容易停好车,才发现出门时太匆忙,连把雨伞都没带。
她用随身女士坤包挡在头上,遮住脸庞,趟着水,碎步小跑着赶到易站门口。
小张惊讶地叫道,下这么大雨,哪要您亲自跑一趟。边说边从货架上拿条新毛巾,帮姗姗阿姨擦身上的雨水。
在附近餐厅跟姐妹们喝茶,顺便过来看看。李姗姗掩饰着心中的撞鹿。
小张在前面带路,上到二楼拐弯处,李姗姗扶着枣红色木栏杆,停下来,轻微喘气。小张机灵地转过身说,我们慢点走。
我自己去就行了。下雨天,又是晚上,你看好一楼进出口,一定要刷门禁卡。李姗姗叮嘱道。
小张乖巧一笑,从楼梯折回时,说,有事叫我,姗姗阿姨慢点,地上湿滑。
进到房间,李姗姗轻轻合上门,呆呆地站着,眼眶湿润,走到桌边,坐进椅子。桌面一尘不染,白色的电源排插,用美纹胶固定着,书、笔、文具,丁是丁卯是卯,整齐地排列在桌上。多么熟悉的场景,他还保持着以前的好习惯。李姗姗伸出手,把眼前的物件挨个轻抚一遍,心中的喜悦犹如海浪轻柔地冲刷着沙滩,年少时的美好如浪花把她彻底淹没。
打开滑动塑钢门,李姗姗来到阳台。除了晾晒的衣服,没有杂物。洗手间和厨房的门窗都关得严实,里面干净整洁,没有异味。靠窗的绿萝,叶片翠绿,长势葳蕤。她取下挂在墙上的顶衣杆,帮他把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收进来。拉开衣柜门,她再一次愣住了,衬衣、T恤、裤子、西装、领带分类挂起。拉开抽屉,袜子、内裤、睡衣,分区分格,叠得整齐,放得平整。整个房间,没一件多余的物品。简洁,干净。
李姗姗终于没能克制住,心怦怦乱跳,眼泪哗哗直淌,脑海里浮现“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三十多年前的深圳南泰电子厂,作为跟单文员,李姗姗去男工宿舍找人回车间加班赶货。晚饭后,男工们通常聚在宿舍打扑克,炸金花,赌三公,跑得快……很多花式玩法。他们习惯在宿舍打赤膊,让站在走廊上的李姗姗有些难为情。夏志远的宿舍也有一群男工扎堆在打扑克,吵吵嚷嚷声此起彼伏。夏志远刚扫完地,拿着扫把,端着垃圾铲,从宿舍出来去倒垃圾,在走廊恰巧碰到满脸羞红的李姗姗,问她,要不要我帮你叫人啊?李姗姗求之不得,说,快帮我多叫一些人去车间。夏志远冲宿舍里喊,快去加班,有钱赚。里面打着赤膊的男工们探出头,看到走廊上的李姗姗,有点羞涩地笑了,不好意思地快步跑回自己的宿舍,套上工衣,纷纷去车间加班。
李珊姗看到铁架子床上挂的牌子,“今天我值日”,问夏志远,那是你的床铺?
闲着没事帮他们扫一下。最里面那张床才是我的。夏志远用手一指,那床上干净,床里边有几本书,码得整整齐齐。床帘像是新的,跟其他床上随意飘散着不同,用一根蓝色绳子,朝两边钩着,像挂起的窗帘。床铺下面有三双鞋子,洗得干净,摆得整齐。
技术员跟他们住一起吗?李姗姗有些好奇地问。
这边六间是技术员住,四人间,那边男工八人间。夏志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头发似乎昨晚下班才去理过,黑亮,清爽。
李姗姗想,他应该也是刚洗完澡。晚上不加班,工友们通常会洗澡后换身自己的衣服,在宿舍玩扑克,或出门逛街,或约会男女朋友。夏志远上身穿奶白色T恤,显得阳光、干净。对这类男孩,女孩们不一定喜欢,但通常不会讨厌。何况,他还帮自己到宿舍找人回车间加班。不然,明天没货送给客户,我这个跟单文员,怎么跟上级交代?
听你们主管说,下午缺物料,这么快就到了?夏志远问。
是啊!你要不要一起去加班?反正,加班有钱。李姗姗边下楼边问夏志远,要不,我跟主管说一声,拉线上肯定会有不良品,少不了技术员在现场维修嘛。
夏志远站在楼梯转角处,咧开嘴,冲她笑。洁白的牙齿,干净的脸庞,奶白色的T恤,瘦高的身板,乌黑粗硬的头发。他回她,我回宿舍换身工作服,跟你去车间吧。
看着夏志远转身上楼的背影,李姗姗瞬间被击中,怦然心动,花蕾绽放。
她爱上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那个爱干净的夏志远。
3
夏志远出差回到深圳。飞机刚着陆,转摆渡车,他打开手机,收到师傅接机的位置信息,还有几个被标记为广告推销的未接来电。微信上有几个添加好友地邀请,这其中,苏姗大妈两次申请添加好友,第二次备注:我是房东。添加后,夏志远把苏姗大妈设置为“不让对方看我”。房东和租客之间,没必要相互了解对方的工作和生活,尤其是流动人口著称的深圳。
一大早,夏志远收到苏姗大妈转发的一篇文章,来自峥嵘岁月公众号,是篇半年前的旧文,内容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深圳南泰电子厂的几张图片,配有简洁文字。十多年前,这家工厂早已搬迁到东南亚了。
夏志远忙着洗漱,剃胡须,赶地铁去上班,没多想,可能是房东发错了。这个年纪,转发时,一不小心就点到了上下挨着的联系人,能理解。
一个星期后的周五,刚下班,夏志远正排队准备上地铁四号线,这是深圳高峰期最拥挤的一条线。房东发过来的一张图,半黑白半彩色,应该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老照片,嘴唇和衣服的局部涂上了红色。三男四女,一男的好面熟,细看,竟然是自己。其他几人,印象模糊,但前排左一,那个姑娘,高挑的个子,稍微偏黑的肤色,笑脸上有个浅浅酒窝的女孩,是多年前的同事李姗姗。
苏姗大妈是她?夏志远似被电到。
拥挤的地铁上人挨人,冷气在头顶盘旋,身边的乘客都在低头看手机。夏志远把手机锁屏,放进裤子口袋,想抑制怦然的心跳,看满车厢大小不一的脑袋,五颜六色的长裙短裤,各式各样的凉拖皮鞋,肩挎手提的各种公文背包。满满当当,挤了一车厢,如塞在自己的心房。
从龙华站下来,夏志远去宝银坊甜品店,要了份姜撞奶。年纪大了。晚餐简单,量少。冷饮不敢碰,胃寒。喝点热奶暖身,挺好。
服务员过来,把青花瓷碗放在桌上,碗底有薄薄一层姜汁,手持银色茶壶,朝碗里冲入八分热奶,用碟子盖上。漂亮的女服务员微笑着说,老板!要等五分钟,它凝固成豆腐花一样,再用勺子舀着吃,不要搅动。
在等撞奶凝固的时间里,夏志远小心翼翼地回复房东:姗姗?
甜品店的冷气越聚越多,越积越浓,夏志远感觉有点凉,一整天在办公室审图纸,改技术方案,从冷气办公室到甜品店,在空调房呆的时间太久了。
匆忙喝完撞奶,夏志远步行到和平路,穿过人民北路,拐进景华新村,回租房冲了热水澡,换身纯棉运动服,套上船袜,穿上波鞋。太阳已没入高楼大厦的缝隙中,热气也没有刚才嚣张。他穿过龙发路,从中环路进入公园路,龙华公园是锻炼的好地方。夏志远很享受快走慢跑的感觉,能让人冷静思考问题。好多技术方案和奇思妙想,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冒出来”的。不过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如果房东真是李姗姗,接下来该怎么相处?如果不是,那样回复房东会不会有些轻佻?
回到出租房,夏志远把当天工程师们输出的技术资料审核完,已是晚上十点。他关闭电脑和手机移动数据,躺床上看书。此时,手机滴滴响起,显示房东来电。租房那天,夏志远把138的手机号保存为“房东”,把另一个手机号存为“房东儿子文总”。
犹豫了三十多秒,夏志远决定接起电话。对面没声,似乎在积攒力气。凭直觉,夏志远轻声唤道:姗姗!话筒那边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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