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人

ZX68

来源：《十月》微信公众号　池上　　
1
如果陈裕民的人生能像某部纪录片那样拍摄下来的话，那么他这辈子大概也曾想得到过某些东西的。那是一次数学考试，陈裕民居然得了一百分。这真是件破天荒的事情，陈裕民的成绩并不算好，书念到五年级，这样的好事还是头一遭。试卷发下来以后，陈裕民把它捏在手里，看了又看，他甚至舍不得把它塞进书包里，他怕它一放进书包就被轻易地弄皱了。那天，他就这样一直捏着它，直到放学铃声响起，他像匹得以从马圈里逃脱的马一般颠颠地跑回了家。父亲刚从丝绸厂下班回家，坐在一张椅子上看报。陈裕民把嗓门放大了，爸。父亲的头抬起来了，也就是这一抬，陈裕民再也没敢把后面的话说下去。他踮着脚丫，走到父亲跟前，把那张试卷递了过去。试卷上的那个一百分写得很潦草，但这并不影响它扎了眼的红，父亲瞅了瞅那张试卷，把报纸搁下了。裕民啊。父亲本来想说什么的，但父亲还没说，就被外头的声音打断了。爸，我今天考试了。陈裕民转过头，看到陈伟民立在房门口，他把书包拿下来，很熟练地从里面取出一张试卷。你猜我考了多少？陈伟民说着走了过来，他经过陈裕民身旁时，陈裕民注意到他睨了自己一眼。
倘若这事发生在平时，陈裕民的头肯定矮下去了。在和陈伟民的长达十三年的较量里，陈裕民的胜率几乎为零。学习啦、运动啦，唱歌啦、画画啦，甚至于打牌、掐架，也都以陈伟民的胜利而告终。陈裕民有时会想，老天究竟是怎样不公平，让这个比他晚出生几分钟的弟弟如此优秀。但那天，陈裕民却把头扬得高高的。陈裕民想，我考的是一百分，一百分是什么意思，哪怕你陈伟民考了一百，也不过打个平手。父亲已经腾出一只手来接那张卷子了，陈裕民看到父亲的眼睛眯了一下，又瞪大了。啊呀，一百一呀。陈裕民一下子愣住了，他压根忘了还有附加题这回事。他不禁后悔起来，后悔自己高兴得太早，也后悔自己没去隔壁班打探下陈伟民的分数再回家报信。父亲的眉头舒展开来了，伟民啊，我就知道你会考好的……
这应该是陈裕民生命中最刻骨的记忆了。以后，陈裕民再没了这样的机会，日子显得很是平淡。初中毕业后，他到一家茶厂工作，在这点上，陈裕民倒并不介意，他成绩本来就不好，早点上班，也不失为一种解脱。但某天，陈裕民下班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父亲说，伟民，你多吃点，念书费脑，我们家也就能出你一个大学生。父亲让陈伟民先吃饭的事情陈裕民是知道的，陈伟民现在念高三，多补充些营养亦无可厚非。只是，陈裕民的脚还是被钉住了，父亲舒展着眉头说，伟民啊，我就知道你会考好的景象再次跃到了他眼前。他木然地站在门口，老半天，都没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