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妈妈想对你说 □简洁

dongzi

33年了，远在天国的儿子，你好吗？

许是时至今日，你还在埋怨妈妈，当年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为了一起简单的盗窃案件，竟使你没能与爸妈相见，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模样。

儿子，你的离去是妈妈内心深处的一块伤疤，触碰它，妈妈怕流血，可为了能得到你的理解，今天，妈妈忍痛讲给你听。

33年前，妈妈工作在检察院的批捕科。

一天，科长交给我一本薄薄的卷宗，是一起非常简单的盗窃案件。侦查机关在提请批准逮捕书中表述：这起案件，有已被刑事拘留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有认定盗窃数额的估价证明，有被盗单位出具的相关证据等等。可以说，事实清楚，供证相符，按照常规，作出批准逮捕决定，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仔细阅卷后我发现，犯罪嫌疑人所窃物品，是某工厂铺盖在露天仓库的一块旧苫布，估价500元。

一块旧苫布？价值500元？阅卷后，我对认定的数额产生了怀疑。因为当时的法律规定，构成盗窃罪的定罪标准是500元，而这块旧苫布的价值，则不多不少，正当好。

像这类简单案件，审查时间是3天。也就是说，从接到案件后审阅案卷，做阅卷笔录，提讯嫌疑人，写出审查报告呈报给领导，科长和检察长分别作出是否批准的决定，所有工作加在一起，只有3天时间。一般情况下，通过审查发现证据上存在问题，通常做法是退回公安机关，由他们做补充侦查。

可妈妈当时想，这起案件，公安机关已经提供了发案单位出具的被盗物品估价证明，如果让公安机关的办案人，再去重新核实这份证据，有可能回复说，这是单位出具的，没有问题。

为了排除疑问，彻底搞清楚赃物的真实价值，最稳妥的办法，是亲自去核实。时间紧迫，不容过多考虑。当天午饭后，妈妈与科里的一位同事，先从机关骑车，赶到4路公交车西南楼终点站，存好自行车，乘车到达位于郊区的另一端终点站。下车后又步行了半公里多地，左寻右问，方才找到发案的工厂。通过多方询问了解到，那块旧苫布，根本不值500元，也就是说，根据此次核实，被盗物品并未达到构成犯罪数额，嫌疑人的行为，没有构成犯罪。

于是，妈妈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认真地做了询问笔录，又到现场，仔细查看了那块旧苫布。

防止了一起错捕案件的发生，当时的心情，很有成就感。

在离开工厂，欲乘坐公交车返回市里时，不料想，发生了那个年代常会遇到的境况：停电了。

没有了照明的公交车终点站，漆黑一团，等车的人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过了很长时间，左等不见车来，右等不见车的影子，妈妈对同事提出，沿着公交车的线路往前走，边走边等，这样，既可以节省些时间，也可避开终点站人多的状况。

走了一站地，仍是黑压压的等车人群。

又走了一站，依然如此。看看手表显示的时间，我心里一阵阵犯急，没办法，继续往前走。

奔波忙碌了一天，妈妈感觉腰酸腿疼，肚子咕咕作响，恨不能立即躺下休息，哪怕是片刻时光。可那时，连坐下来缓一缓的地方都难找到，因那天还赶上乌云遮月，到处是漆黑一团。

大约走出了4站地时，远远望见一辆公交车，缓缓地靠近车站，停了下来。站在人群中，妈妈身不由己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上了车。

不料想，当晚回到家，身体就出现了状况。接下来，妈妈被送去了医院。住院后，虽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最终，仍没能保住你那只有3个多月大的生命。

手术后，医生告诉妈妈，你是个男孩。

男孩！妈妈的心，如被钢针再次狠狠地刺中，钻心地痛。

孩子，你可知道，一年前，你的小哥哥，在孕育的9个月中，随当时工作在自侦科的妈妈一道，办案提讯，出差外查，陪伴着我一直工作到预产期的到来。强烈的妊娠反应，每天清晨如倒海翻江般的呕吐，整整9个月，其间，没有多休息一天，真可谓历尽艰辛。可万万没想到，小哥哥来到这个世界仅仅10天，便离去了。现在，你也离妈妈而去，这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让妈妈怎么受得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妈妈强忍着泪水，默默地收拾好物品，由批捕科的5位叔叔，接出了院，送回了家。

至于那起盗窃案件，侦查机关在收到我们院作出的不构成犯罪、不批准逮捕的决定书之后，立即释放了嫌疑人。

白驹过隙，时光，一晃过去了33载。

近几年，许是妈妈已不再那么忙碌的缘故，闲暇之时，常会想起几十年的从检岁月，想起亲如姐妹兄弟的同事，想起经手办理的案件，想起涉案的那些人，当然，也会时常想起你。

多年来，妈妈曾无数次地作出假设，如果当年在接手那起案件之后，不去那么远的工厂核实证据，往返时没有出现停电状况，你便会顺利地来到人世间，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在妈妈的怀抱中一天天长大，学会呼喊爸妈，学会走路，上学读书……

如果一切如常，今年，你应当是三十有三了。已过而立之年的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长成了高高的帅小伙，已成家立业，或许还做了父亲；抑或本科毕业后漂洋过海，去国外继续求学深造；兴许现在，也是一位每天出差办案异常忙碌的检察官……

几十年过去了。我亲爱的儿子，面对当年的抉择，妈妈从未后悔过，因为当时仅是根据案卷中的相关证据，作出批准逮捕决定，涉案嫌疑人将会被移送审查起诉，接受法律的审判，一辈子会被记录上是有污点的人，是犯过罪的人，会由此带来一系列的问题，他年迈的父母、兄弟姐妹，特别是孩子，会从此承受沉重的精神负担……

如果发生了错捕案件，不仅是妈妈没有尽到一名检察官的职责，没有维护好法律的尊严，更重要的，是检察机关没有履行好监督职能，使崇高的法律受到亵渎。

还好，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这是令妈妈深感欣慰的。

可是你，几十年来始终是妈妈心中的痛，你奔爸妈而来，妈妈却没能保护好你。儿子，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妈妈会选择那天在复核证据之后，不去步行几站地，会远离漆黑的等车人群，选择坐在柏油路边耐心静等，哪怕是几个小时，也要让自己疲惫的身体得到缓冲休息，那样，或许就不会发生意外，你也就不会离妈妈而去。

亲爱的儿子，妈妈对不起你，请你理解原谅妈妈好吗？

儿子，如果有来生，让我们再做母子，到那时，妈妈定会千万分地爱你，保护好你，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也陪着爸妈变老。

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