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夜校--499】读懂《瓦尔登湖》里的中国味道，你才会真正理解梭罗

dongzi

“一个人若是活得诚恳，
那他一定是活在遥远的地方了。”

——梭罗

生活节奏越快，我们越怀念梭罗和他在《瓦尔登湖》中所倡导的自然生活方式。在许多人眼里，瓦尔登湖是一片能包容和消解尘嚣的宁静之湖，也代表着某种游离于世俗之外的淡然。

梭罗笔下的这份淡然，不止在文笔和意境上令我们感同身受，也许更因为在他的创作中，曾经接受东方哲学思想的影响。来自于千年前的中国哲人的话语，不时在《瓦尔登湖》中闪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

居住在瓦尔登湖附近的学者杜先菊，也许更能直观地体会梭罗的心情。作为《瓦尔登湖》全注疏本的译者，她在随笔新作《瓦尔登湖光书影》中谈及自己与书本和文学交织的日常生活，也给出了进入梭罗内心世界的一把钥匙：“共同的感受，共同的感悟，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空间，没有文化隔阂，也没有语言障碍，梭罗将孔子和孟子引为知己。”

梭罗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读到了爱默生的《自然》，读到了印度、中国和其他东方哲学，并且加深了对诗歌和欧洲语言的兴趣。就梭罗的用典偏好和熟悉程度来讲，《瓦尔登湖》中的用典，当推希腊罗马英雄神话。从哈佛毕业时，他能够熟练地阅读希腊语、拉丁语、意大利语、德语和法语。梭罗热爱希腊罗马的古典文学和哲学，就在他描写植物和湖泊的时候，他也会很自然地引用荷马、西塞罗和普林尼的文字。

梭罗不懂希伯来语，《瓦尔登湖》中引用的《圣经》故事，大约来自詹姆士王钦定本，其中用得多的是故事而非说教。就宗教信仰来讲，梭罗和爱默生类似，对基督教传统是持有保留态度的，行文之间还偶尔略带机锋，说些大约会冒犯虔诚信徒的讥讽之语。

梭罗熟悉经典、懂多种欧洲语言，这一点并不稀奇，希腊罗马和《圣经》经典都是当时欧美知识界的基本功，难得的是，梭罗除了引用希腊罗马神话和哲学经典、《圣经》、欧洲文学和哲学经典——特别是英国诗人的作品以外，还经常引用印度、波斯的神话和哲学经典，最有意思的是，他还引用了很多孔孟圣贤之言。

《瓦尔登湖》第一章《简朴生活》最长，占全书大约四分之一的篇幅，也最重要，我们前面第二讲已经讲过。这一章独成一体，梭罗在其中阐述了他最重要的哲学思想。其中，早在第十三页，梭罗就引用了孔子的名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梭罗不懂中文，他的孔孟引文都是自己从法语翻译过来的，法文的版本是让—皮埃尔—纪尧姆·鲍狄埃《孔子与孟子，中国道德哲学与政治文选》。

梭罗也引用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哲学。“耶稣会的人碰到印第安人时觉得无计可施，这些印第安人在遭受火刑时，居然向行刑者提议一些新的折磨方式。……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法则，就不会那么有说服力了，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人们怎么对待他们。”此处梭罗的原文是“The law to do as you would be done by”，既是来自《论语·颜渊》和《论语·卫灵公》的孔子名言，也见于《新约·马太福音》《新约·路加福音》，以及犹太人经典《塔木德》和伊斯兰经典《古兰经》，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了。在梭罗眼里，人类的哲学经典都是相通的。

梭罗在描写清晨的美丽时，很自然地引用了一句中国经典：“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句话出自《大学》：“汤之盘铭曰”，汤就是成汤，“盘”，就是成汤王的洗澡盆，盘铭就是他刻在洗澡盆上的箴言。沐浴之后，人也焕发一新，就像美丽的清晨，“每一个清晨都快乐地对我发出邀请，要我开始像自然本身一样简单、一样纯洁地生活。我像希腊人一样虔诚地崇拜黎明女神欧若拉。我早早起床，在湖中沐浴；那是一种宗教体验，也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之一。据说，成汤王的浴盆上刻着这样的字眼：‘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一句经典之文，先是从中文译成法文，梭罗又从法文译成英文，“汤之盘铭”的意思，我们现代人初看，不一定能够知道它确指的是什么，我们很可能想到它是一只喝汤的盘子，梭罗竟然能够很准确地把它翻译过来。当然，更引人注意的是其中朴素的哲理，超越了历史、时代和文化背景，在《瓦尔登湖》的行文中居然吻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无需复杂的考证，也无需繁复的词藻，简明扼要，一语中的，不得不令人称奇。

《瓦尔登湖》第二章《生活在何处，生活的目的》，如题目所言，梭罗讨论的是他的生命哲学。他一方面讲述了自己迁往瓦尔登湖居住的一些情况，另一方面，也记录了一些日常生活的琐碎。然而，在他眼里，在忙忙碌碌的俗世生活之外，需要超越其上而专注于自己的精神生活。他喜欢读报读新闻，但是，“新闻算什么啊！了解永远不会过时的东西，重要多了！”然后他就非常自然地引用了《论语·宪问》中的这一段：“（魏国大夫）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蘧伯玉的使者没有提到蘧伯玉手头忙碌的项目，而是强调他“每天想减少错误而没有做到”，令孔子击节赞赏，梭罗认为，这是每一个人应当遵循的生活态度。

在《独处》一章中，梭罗在描写独处的好处时，非常顺理成章地引用了孔子的名言“德不孤，必有邻”。“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

“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这么读起来有些深奥，但紧接着梭罗又用非常朴素的语言，描写了他在大自然中如鱼得水的感受：“即使是可怜的愤世嫉俗的人，和最忧郁的人，也能在任何自然物体中找到最甜蜜、最温柔、最纯真、最激励人心的陪伴。……我突然感受到，大自然是如此甜蜜和慈爱，在雨点的淅淅沥沥中，在我房子周围每一个声音和景色中，一种广博无垠、无法衡算的友谊，像大气层一样环绕着我……每一根细小的松针都带着同情展开和膨胀，成为我的朋友。”

前面讲过，梭罗写作著 名的《公民不服从》，始于他被捕入狱、在狱中度过一夜之后。梭罗反对暴政，也反对用暴力来反对暴政，他坚信，“如果人们都生活得像我那时那样简朴，就不会有偷窃和抢劫，偷窃和抢劫只有在一些人所得过多，而另一些人所得不足的社会中才会出现。”如果没有偷窃和抢劫，暴政也不会产生。此处，他又信手拈来地引用了一段《论语·颜渊·问政》：“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梭罗的引用这么信手拈来、天衣无缝，它并不是简单的文字上的引经据典，而是因为梭罗的人生和政治哲学，确实和孔子的儒家思想有内在的相通之处。

《瓦尔登湖》中引用的最长的一段孔孟文字，是在最后一章快结束的时候，梭罗用饱含感情的笔触描写着春天的美丽：“一场细雨，就能让草地添上好几层绿意。新思想不断涌现，也使我们的前景更加光明。如果我们能够永远生活在当下，有效地利用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偶然，就像青草坦然承受落在它身上的最轻微的露水的滋润，而不是把时间荒废在未来失去机会而悔恨的话，还要说这样才是承担责任，那我们就有福了。……在一个宜人的春天的早晨，人的一切罪恶都得到了宽恕。……”然后，梭罗就翻译了《孟子·告子上》中的这一段文字：

“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

这一讲里，我们集中讨论了梭罗引用的一些孔孟圣贤语录，并且根据上下文，判断梭罗是如何使用这些引文的。值得强调的是，这里的译文都是梭罗本人从法文翻译过来的；另外，通过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出，梭罗引用这些语录，不是掉书袋，而是因为它们正好和他的思考和感觉相吻合。共同的感受，共同的感悟，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空间，没有文化隔阂，也没有语言障碍，梭罗将孔子和孟子引为知己。

节选自《瓦尔登湖光书影》杜先菊/著
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dongzi

读懂《瓦尔登湖》里的中国味道，你才会真正理解梭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