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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年
刘佳跃
平日里浑浑噩噩,总抱怨时间过得太慢,因此常把如金的岁月过度地虚度与挥霍,然而似乎只是一眨眼间,桃红柳绿了,秋风瑟瑟了,接着便是漫天的风雪裹挟着岁月的诸多无奈与无助风尘仆仆地来临。
在雪融化了或者没有融化的时候,就要过年了。
已近而立之年的我仅仅把过年看成一种岁月的简单轮回,看作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在每年的这个时候超度着浮躁不安的男人女人们。
但过年又是令记忆疯长的季节。过年了,我的思绪便会随着那轰响的鞭炮声,飞回到童年那让人刻骨铭心的往昔岁月里,回忆起童年里那电影一般丰富诱人的过年情景。虽然当时条件是那样的艰苦,然而过年的那种浓浓的氛围,甜丝丝、香酥酥的味道却愈发清晰起来。
离大年三十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小小的村庄就忙碌起来了。先是一家一家地杀猪,今天你家杀明天他家杀,杀完猪就请吃杀猪饭。我们这个地方的风俗怪得很,请吃杀猪饭比办酒席还热闹,有的人家杀一头年猪,一顿吃下来就吃剩下半头。即便是这样,如果哪家请你你不爽爽快快答应,那人家便会说你瞧不起人,以后在田头路尾就不理你了,来年也就绝了请你的念头。我父亲死得早,母亲又改嫁,我在四叔家长大。四叔的家庭负担重,家境不太宽裕,杀不起猪,但看别人家杀猪却是我的一大乐趣。一大清早,年幼的我跑到杀猪的村邻家,脚勤手快地帮人家抱柴烧火,拎水洗猪。猪宰好洗净后,被卸成八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像剥去皮的葱鲜嫩无比。主人家将猪肉切成薄片或巴掌般大小的块状肉,拍几块姜片扭几根嫩蒜往锅里一放,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吃上水煮肉片或清炖肥肉,加上一碗辣心辣肝的老土酒,亲戚朋友间拉一拉家常、划一划拳。酒香、肉香与细娃儿的啼哭吵闹、猜拳行令声混杂在一起,一幅乡村和乐融融的幸福图被勾勒得活灵活现。很自然喽,我的勤快让我饱餐了一顿美味佳肴。
杀完年猪,又开始舂粑粑磨糯米面了。那时在农村,家境殷实一点的人家,既要舂米粑粑,又要舂包谷粑粑。我家自然舂不起米粑粑,但为了让我们兄妹几个看见别人家孩子吃粑粑时不至于眼馋,四婶撮了几升(一种木制的装粮容器)包谷,舂了几个包谷粑粑给我们解馋。那时没有专门做粑粑的机器,我们家就用房后那个像飞机一样张着翅膀的木制圆舂。四叔在“飞机”尾巴上一下一下地踩,四婶就在圆舂里来回翻动那冒着热气的包谷饭团,金黄金黄的饭团被反复舂压之后就被做成了粑粑。我们也调皮捣蛋地和四叔一下一下地踩“飞机”尾巴。虽然很累,但吃起粑粑来爽口极了。直到今天,我仿佛还能闻到大年初一时那或蒸或煮或烤的包谷粑粑的甜香。一切都准备好了,大年三十也就到了。这天,四叔显得特别高兴,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一见地有了笑容。离大年夜还有六七个小时,他就已经把喂了一年多的公鸡逮来,用火钳从炉灶里拈出个红火炭来,虔诚地跪在祖宗牌位前,舀一瓢水往红火炭上一浇,立即就有一股白花花的热气蒸腾起来。四叔把鸡在热气上绕了三圈,就在牌位前把鸡杀了,鸡血就放在供桌上供老祖宗。这种在红火炭上浇水的做法叫“打初炭”,意即驱除血魔鬼祟,平安大吉,这种做法在我们这地方很盛行。我四叔是不信鬼神的,可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这样做。把鸡杀好洗净用一个黑黢黢的砂罐炖上后,四叔又摆好桌子,准备好笔墨和大红纸,自己动手写春联。“日暖城乡莺唱柳,春回大地鹊登梅”、“福临吉宅春光丽,喜上眉梢气象新”,四叔的毛笔字苍劲有力,春节因此被渲染得其乐融融。
“小跃,你带你兄弟去山上扯点松毛叶(松针)来,晚上垫起吃饭。”四婶边忙活边对我说。在我们这个地方,吃年饭时都要在地上撒一层松毛,一来祈求来年生活青枝绿叶,二来松针似剑,可以驱魔除祟。太阳落山后,我们就把松毛扯回来了。夜幕渐渐降临,小寨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我们也开始吃饭吧。”四叔边说边把一张桌子抬到写有“天地君亲师位”字样的祖宗堂前,盛好饭菜,点上三炷清香,很虔诚地祈祷跪拜。接着,我们几兄妹也都给老祖宗磕头请安。供完祖宗,又把桌子挪到门口,照样是点香烧纸祈祷磕头,说的无外乎孤魂野鬼魑魅魍魉离我家远点,请天公地母保佑我家无病无灾五谷丰登之类的话。
“噼雳咣,噼雳咣,”一阵鞭炮声响过后,终于开饭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日子真是太清苦了,但似乎有一种润物无声的动力,一路支撑着我们一家走到了今天。四叔家有四口人,再加上我和奶奶,全家六口人就吃一只不到5斤重的公鸡过年。由于平时油水不足,因此过年成了我放开肚皮大吃大喝的绝佳机会。在摇曳的煤油灯下,四叔把炖熟的鸡从砂罐里捞上来,然后和四婶一块一块把鸡肉扯小了放在一个大瓷碗里。他们边撕我们边吃。等我们吃饱了,四叔四婶人手一只鸡爪,很认真很仔细地啃着,而那上面,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肉可啃啊。煤油灯的光照在他们的脸上。纵横的皱纹间,我看见他们的缕缕笑意满足而幸福,如大海一样深邃和慈祥。吃完年夜饭,四婶抱来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子,说让我穿给她看看长高点没有。四叔则一边品酒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递给我说:“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过完年你又长了一岁了。你爹死得早,你要争气,活出个人样来,让我们在村邻面前抬得起头来。”说完,我看见四叔和四婶眼睛里含着的一汪泪水流了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四叔和四婶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是如何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成人的。而我却愧为人子,到如今还没有给过他们一丝一毫的报答。
秋来了,树叶又黄了、落了,草也枯了,再过一段长长短短的日子,又要过年了。然而浮躁的人们仍然在浮躁着、慨叹着、无奈着。而我不同,我常怀一颗感恩的心,双手合十,在年夜来临或者没有来临的时候,虔诚地祈愿:愿每一位好人一生平平安安;愿每一颗浮躁而虚妄的心静若止水;愿父辈佝偻的身影不再佝偻,虚弱的身子不再挥汗如雨;愿父辈的白发、皱纹永远鲜活在每一位儿女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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