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盛开的油菜花

柳庆

我们刚把单身铁床架好，寝室那头突然一声怪叫，他翻身下床，而床脚已深深地陷入土地里去了。新井场生活区突发如此让人难以预料的尴尬，像是盛装在碗里的夹生饭，令人哭笑不得。
　　前车之鉴，我们不顾长途搬家的疲劳，纷纷跑出油毛毡工棚，四周寻找砖头，把自己尚未下沉的床脚给一一垫上。那夜，我们相安无事，睡得香甜极了。
　　秋天过去了，冬天又来了。一日傍晚，小李闲着无事，与我商量，策划阴谋的捕杀行动，对象是狗。我们依照师傅们往常的捕杀程序，用长长的皮线，一头捆扎着一大块冰凉而油腻的回锅肉，一头搭在电闸刀上，掩上竹门，都把脸贴在竹窗上，静候着猎物到来。四周阒然，长而狭窄的走廊是一条暗藏杀机的死亡之路。天还未黑之前，它来了，一条附近农家的土狗，黄毛而肥大，正低头向泼了一盆凉水的回锅肉方向嗅去，它一口叼了回锅肉，我猛地合闸，一连串惊骇、痛苦的犬吠，是突遭不测的凄惨哀鸣，我断然拉下了电闸，放过一条鲜活的生命。
　　井场无时无刻不是笼罩在危机四伏里。有一天，天刚蒙蒙亮，钻台上倏然发出水刹车失灵、几十吨重的钻具哗啦啦急速落下的异响，“糟糕！”我本能地发出惊叫，小李木然看着我，我指着钻台上，只听得“哐当”几声巨响，滚筒发出一团火花，转盘下一层厚而板结的泥浆被振动得垮落到方井里。我们奔跑上钻台，游车大钩已经横躺在钻台上，幸好，井口上操作的几条生命安然无恙，躲过一劫灭顶之灾。
　　春天来了。一天下午，我们从下零点班的睡梦里醒来，任大哥神秘的叫我们快去他的床头边看油菜花；一株矮小的油菜苗，竟然开着柠檬黄的油菜花，在窗外漫射进来的阳光下，生机勃勃。我们都看呆了，摸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恍若这油菜和菜花是一夜之间悄然从土地里串出来似的。知青出身的任大哥诡秘的看着我们呵呵直笑，甚为得意。
　　负重陷入土地的单身铁床，难道是一种预感、是一种无言的呼唤吗？我们躺睡着的泥土下掩埋着生命的种子，在生命吐露芳菲的季节，无论身在何处，只需哪怕是一米阳光短暂的照耀，冲破泥土，盎然向上，质朴的生命就会展露固有的本色。对生命真实存在价值的幡然领悟，拨动着桀骜不驯年轻钻工们性格里的怜悯琴弦。“好好保护起来！别让这株油菜花死去！”这是我们在那一刻发出的共同心声。
　　从此，我们对生命倍觉珍惜，更是懂得了畏惧。盛夏的阳光下，高高的井架上，小李爬上最高一层护栏，几乎是把自己整个身躯都悬在半空中，费尽全力扣上钻挺提升短节外的吊卡后，他无意发现自己背上的保险带根本就没有固定在护栏上，霎时，他为自己疏忽大意及刚才的危险之举双脚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候台上，直冒冷汗。当有人突然一把从我背后攥住我的工衣把我拉过去的同时，那十几吨重的游车大钩和方钻杆正好从我刚才站立的头顶上重重地砸了下来，从此，我又多了一颗感恩之心。
　　那一年，我二十岁。这一切的懂得都归结于那株悄然降临在我们工棚里盛开的油菜花。（重庆气矿 黄仕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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