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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山海

发表于 2023-2-17 10:49:54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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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矿山来到矿山去
我和刘国栋家住包头市,距离单位有二百公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休假结束,我俩在上班前一天的晚上就要回到单位,避免凌晨仓促赶路的疲劳。他开着车载着我,一路闲聊,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
国栋长我几岁,赶在了石拐区的河滩沟煤矿关闭前就参加了工作,不像我,没有实实在在见识过老区的矿井,只是听听传说而已。国栋少年成名,全学校的师生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那时候老师告诫我们,不要学他,要听话,要好好学习,要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一席教诲听起来都没毛病,但我们总是感觉国栋没有那么不堪,敢于反抗老师的权威,绝对算得上英勇的男子汉。即使在老师眼中,他是如此典型的反面教材,却并未阻碍他考上高中。此事流传开来,也是一段佳话。然而好景不长,高一学年结束,校长就亲自找到他,急迫地要给他特殊的优待。从此,他只需开学和期末露脸,其余时光尽可随性地流连于祖国的名山大川。
人随性的日子过久了,总是容易惹出麻烦。常年盲流在外的国栋与人发生口角,而后演变成了肢体冲突。国栋身高体健,大粗脖子顶着颗青皮脑袋,沙包大的拳头又是久经沙场,哪有吃亏的道理,又碰巧这次的对手不那么皮实,国栋还没用力,他就倒下了。这下事情非同小可,连累国栋父母赔了好些钱才算得了和解,免了国栋的牢狱之灾。他爸一看这光景,想着赶紧给找点事做吧。朴实的老矿工一时也想不出其它出路,一听说矿上要招工,就领儿子去报到,心想让儿子吃点苦,受点教训,免得胡作非为。虽然是临时工,但好歹有个职业,说起来也能算个人。国栋倒是没啥怨言,反正有的是力气。他的工作是从升降罐那里往工作面搬运支撑巷道顶板的柱子。这木头柱子有他一人半高,菜碟儿那么粗,巷道掘进三米,就要两根来支顶梁。国栋虽然有个搭档,但两人是各自为战。他俩用绳子一勒柱腰,双手攥着两股绳头,让柱子竖躺在背上,弓着腰,连背带拽的千八百米就那么一路趟过去了,中途靠定煤帮歇个脚,然后再加一把劲儿就到了目的地。两人手脚很麻利,运进去的柱子常常多于使用量,然后就可以偷偷闲,用他的话说那是“混一天班儿”。国栋他妈在矸石山翻矿车,到这天国栋就会上山顶替她。翻一车矸石只有几毛钱的收入,一天能翻个几十车,赚个十几块,心里也挺满意。
有了工作,就能娶到媳妇。对象是个满眼笑意的女孩,来自相邻的固阳县。农村的女孩不是那种软绵绵娇滴滴的,媳妇一过门就可以帮婆婆忙里忙外。家里缺煤了,和国栋俩人就上煤楼附近找洒落的煤块。分了冬菜,他俩就一起往家背白菜土豆啥的,也顾不上手和脸冻得通红,还带着鼻涕泡。他说现在想起来还挺浪漫,不觉得苦,现在回头看,不知道咋过来的。哈哈,我一直以为这家伙跟那木头柱子一样莫得感情,真是不可貌相。
2002年,河滩沟煤矿宣布倒闭了。国栋在那里干了也就是两年,这下子感觉又失业了。正式员工总还有个去处,像他这样打零工的估计就没指望了。好在队长刘浩还惦记着这个浑身力气的小子。他正被委任带队前往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的万利煤炭公司,就把国栋招了回来。刘队长给国栋的印象就不那么好了。国栋觉得老刘鞋拔子脸暴突眼,不长个头全长鬼,最大的特长就是忽悠。但通过这件事让他的想法有所改观,没想到关键时候这老刘还是靠谱的,对得起“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情义。国栋告别了父母,高高兴兴地跟着老大去了。
到了新的工作场所,接触的是新鲜的东西,眼前的矿井跟国栋以往认识的完全是两个样子了。不用乘坐罐车垂直升降井,可以坐着小卡车直接到工作面;不用打眼放炮开巷道,掘进机开出的巷道既平整又宽敞;不用背那笨重的木头柱子,这里帮顶支护全用金属网片和锚杆。国栋想着,这啥呀,都不会捣鼓呀。其实大家也没见过这摊子,连刘队长都是似是而非地摸索。一起跟着人家学习吧。国栋最年轻,刘队长说年轻人学得快,值得培养。国栋看着粗笨,其实还有点小聪明,从能考上高中就看出这一点了。
煤矿底下的汉子从来都不婆婆妈妈,兄弟单位派来指导工作的几个师傅只呆了半个月就走了。国栋接替师傅成了掘进机司机,算是从打杂的小工成了扛大梁的骨干。国栋还和我吹:“我的名声就让你们老师给败坏了。哥行走江湖,能没点脑子?灰人们一个比一个精,不动脑子还让人玩死了!”但我想着,那哪里是行走江湖,分明是坑爹之旅。这话我没说,忌惮那沙包大的拳头。
国栋的矿工生涯渐渐就走上了正轨,就这么在煤面子里滚爬着,转眼过去了二十年。刘队长退休了,国栋兜兜转转,现在在神东公司哈拉沟煤矿机电队。路上他和我说,最近他们安装风门呢。我心里还有点骄傲,因为风门是我们维修三厂设计生产的,其中也有我的一点功劳。
“你们那风门,一咋就关不住,门缝那么宽,穿风穿的呼呼的。”国栋嘲笑我。
我非常不服气,就反驳他:“那是以前因为门缝密封太硬了,把门顶住了。现在换了软的不就好了?”
“哎,一样样的,屁用也不顶。”
“尽胡说,我们在车间试验过,啥问题都没。那是你们立柱埋得不正!”
“反正我们是凑合用了,哼哼。明天穿线路了,我没穿过,到时候问你。”
“哦。”我还是很不服气。
飘不远的叶子
高丽芳是我们车间学问最高的人,只是藏得很深,没有把学问挂在脸上供人瞻仰,所以不管是办公室还是车间,大家都和她是好朋友。朋友多的人是快乐的,所以她总是带着“吭吭吭”的笑声一路颠过,像一台奔驰在希望田野上的拖拉机。
幼儿园放寒假了,小高把儿子放到了父母那里,想着终于不用因为接送孩子上下班都那么匆匆忙忙了。她家住大柳塔镇,工作地在位于上湾的神东设备维修中心。中间虽然只隔着一条乌兰木伦河,却已经跨了省,一边是陕西,一边是内蒙古。最近西安的新冠疫情闹得厉害,所以从陕西往内蒙古方向走的车辆管控特别严格,在过河的桥头设了检查站,要核酸检测证明、密切接触码什么的。因为有公司管控,检查站对神东员工还有些优待,只要持有员工卡,通行是不成问题。虽然省去了一些程序,但依然要在长长的车流中排队。小高想着早些走吧,能错过早高峰。到了才发现,大家不约而同都这么想。于是高峰还是那个高峰,排队还得那么排队,匆匆忙忙也仍是匆匆忙忙。这让小高尴尬得哭笑不得,只得看着前面汽车腾起的尾气,跟炊烟似的。
当我得知小高是中国矿业大学的毕业生时,就采访过她,就想问问当年优秀的花季少女是怎么想起和采矿联系在一起的。她告诉我自己只是想离家远些。她家住榆林神木,陕西省的大学是绝不能考虑了,于是一半清醒一半糊涂地选了个矿大。那么你家教一定很严了。没有没有,我爸妈忙着做生意,顾不上管我,我又很自觉。那真是费解了,哈哈。我只是想到外面看看,从小没出过远门。就这?嗯!那你还不是回来了?这么早就落叶归根啊!
小高黑着脸说:“滚!”
岁末年初总是忙碌的日子,旧年结算,新年计划,不亦乐乎。去年一年,车间承接了各矿的滚筒包胶业务四百多项,但并不圆满,其间出现过三次滚筒在投入使用后胶板脱落的事故。虽然不良品率不到百分之一,但是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所以这些事故对车间乃至维修厂带来的影响都很坏。经过调查分析,最大的问题来源于人工锤击胶板力度或密度不足,导致粘接不良。
“啥年代了,咱们还用人工,唉。”于是车间有人提议,咱做个夯实机,代替人工。于是几个人商量着,把想法汇报给了车间领导。车间领导很赞同,拜托小高出个设计图,有了具体的设计方案,好给厂领导汇报,申请制作经费。
经过几次模型实验,方案定下来了。最重要的锤击夯实系统采用扇形齿轮加齿条的提升机构,依靠自由落体的力量完成锤击。锤架高度由液压机构调整。滚筒架采用四只轮架,由电机和减速器驱动实现自动旋转滚筒,由液压机构实现整体横距和纵距的调整以便适应不同规格的滚筒。小高做了个3D动作图,车间领导就把申请递交到厂领导那里并获得了认可。维修中心从来都是大力支持发明创造的。
小高下一步工作是把设计图的各个部件落到实处,计算所需的规格,能自力更生的就自己解决,像液压系统之类的就需要采购,要找不同厂家询价,从而确定整个的制作费用。结算下来,需要经费三十多万。厂领导考虑后,下达了新的指令:既然要干,就干个大家伙,干脆搞个科研项目,裁剪胶板,铺胶板都搞成机械自动化流水线。加入了新的要素,设计方案需要再完善一下。
最近车间又承接了矿山救护大队的库房改造项目,这个关系到车间生产任务,得赶紧把图纸和钢材测算弄出来。车间刚完成了胶板裁剪机,是专门用来裁剪风门密封胶板的设备,这为将来的大功率滚筒胶板裁剪机的制作积累了一些经验。试用了一下,效果非常好,一套风门所需的密封胶板分分钟就裁好了。正式投入使用前,有个《安全技术操作规程》必须完善,毕竟是电动刀具,有很多不安全因素在里面;还要一套五小成果汇报材料,把成果做一个总结说明。她最大的困扰来自于不时找上门的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使她很难集中精神把这些工作一次性地处理完。小高想着,下班后找个清静的时段把事情一件件搞出来。但是母亲打电话来,说儿子有点咳嗽,又使她放心不下。看看时间,还有个配件计划会议马上就要召开,要审下个月的计划。小高卷了些资料,颠颠地跟着技术经理到厂办公楼去了。
“地主”的儿子
下午,国栋真给我发来了电话视频。他安全帽上的矿灯正照在摄像头上,到我手机屏幕里是一片白花花的闪光,刺眼刺得不要不要的。我说你不要拿灯晃我!他呵呵笑着,把头仰起来些,就把灯光从摄像头上让开了。只见周围是一片漆黑,屏幕中最醒目的是两个黑洞洞的大鼻孔。因为拍摄角度的原因,他看起来比平时还丑。
“哎呀,你在井下还能视频呢?”我是第一次和井下视频连线。
“你忘了我和你说我们发的华为P40,功能和正常手机一样样儿的,就是后面画了个防爆标志。”他扯着嗓子说。
“先进了啊!”
“先进啥了。哎,我问你,这个黑窟子是干啥的?”就把摄像头从自己脸上切换开了。我看见了风门糊着煤泥的黄色门板,是有一个长方形的窟窿。
“那不是装光电传感器的地方么?安装了那个,你拿灯照它,风门才会自己开。”
“噢,对对对。就我车里有这么个盒盒了。”然后屏幕一阵晃动,他拿那个盒盒给我看。我告诉他,那是个空盒子,要装两个传感器呢。他说这些他知道了,但是风门上好多孔,线路不会连,不知道从哪个孔进哪个孔出。我想给他拍个图纸过去,他说看不懂,让我跟他说。我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指挥他去找门上的孔。
“噢,行啦,我知道啦。晚上来我家吃饭。”
“行,有问题再说啊!”结果那边没等我说完就挂掉了,我怀疑国栋喊我吃饭没诚意。
正巧杨凯来找我帮他写个获奖感言,吃饭什么的我就彻底没往心里去。我说你先哭,然后感谢大家如何如何。他说赶紧的,着急要用呢,是难忘的领奖经历,不是什么获奖感言。
杨凯算是车间里最年轻的一代,刚满三十岁,面皮还很细嫩,但已经有了十一二年的工龄,这全是因为他的父辈是盘踞在大柳塔镇街面上的土著,所以与神东公司特别亲近的缘故。这小子以前默默无闻的,我只知道他玩手游挺厉害,《王者荣耀》连续打了七个赛季的王者。但在两三年前年他忽然不玩手游了,改行去学钳工。再过一段时间,他和我说:“哎呀,我看了下,我的钳工手艺咱维修中心无人能敌了。”2020年他去参加了陕西省的钳工大赛,拿了个头魁,然后就成了名人。去年年底又获得了“神东公司五四青年奖章”,单位需要个感悟什么的做宣传。于是我写道:
“2021年,经过公司团委的选拔,我在众多优秀青年中脱颖而出,被授予“神东公司五四青年奖章”,这是令我非常骄傲的一件事。当我被冠以“技术攻关的尖刀”的称号受邀上台时,我挎上印着金黄色荣誉称号的大红绶带站到了领奖台上。听到台下雷动的掌声,心里有些紧张,怯于直视观众,以至于没有记得是谁把奖状和奖牌颁在我手中的。那时,我想保持一个淡定严肃的表情,但是欢喜还是从嘴角开始流露出来。我终于还是笑得很灿烂。在这一刻我深深地感觉到,这个世界不会亏待那些怀着真心努力上进的人,还常常会给予超出预期的回报。当我回首望时,曾经的那些伤痛和汗水,乐观与坚韧,还有对一丝一道的执着追求,在这一刻都被赋予了光荣的意义,证明了那些光阴没有虚掷。”
他看了看,说:“我么紧张,我知道谁给我发的奖状。”
我说:“你紧张了。因为你重视,所以你紧张,必须紧张。好了,就这么地。你不忙?”
“忙呢!”
最近公司人员调整,把车间一部分青年员工调往矿区生产单位,替换了一些年纪超过五十岁的老员工。虽然老员工已经到位,但还在培训阶段,车间一下子少了好些能手,剩下的人都很忙。杨凯新任班长,要统筹安排班组剩余人员完成生产任务。拉紧战线,集中力量,倒也有所成效,但缺乏人手的问题还是不能够得到根本上的解决,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把老员工们投入到生产中去。用怎样的方式去与老员工们交流,是困扰他的第一个难题,毕竟人家可能比他的父亲还要年长。
我和他说,煤矿上出来的人,干咱们车间里这点工作没有任何难度。看看这些老员工,综采队的、联采队的、砌墙打密闭的、砼底板的,还有啥干不了。但他的顾虑是:老员工来了这儿,就当养老等退休啦,哪还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他早上班前会把老员工们分到了各个小组,让熟练工们先带着,就是反复强调注意安全,别的没多说啥。他和搭档贺军,带着从补连塔煤矿过来的杨润清检修胶带运输机。
杨凯考虑该如何称呼杨润清。叫大名不尊重,工作场合叫“叔”又不合适,叫“老杨”还是冒昧。他征求了下杨润清的意见,还是叫“老杨”,他是“小杨”,挺巧,大家呵呵一笑。
老杨站着看了一阵子,又围着转转,问杨凯:“我干点啥呢?”杨凯说你先看看吧,熟悉熟悉。老杨说:“皮带机头我以前也见得挺多,能行。”但是这活儿两人搭档正好,杨凯就让老杨清理清理拆下来的部件。过一会儿,那边正在制作的绗磨机轨道没办法组装到要求的精度,他过去看看。等回来的时候,老杨正拿着乙炔枪气割锈死的螺栓呢。
杨凯和我说这件事时,我想起莫言先生小说中的一句话:“一切都很正常,只有我不正常。”又是杞人忧天了。

山野异客
小高回到车间时,已经快要下班了。感觉还有好些琐碎的事情没有处理,所以心情反而凌乱起来。一到办公室门口,她就看见刘汉林坐在那里。
刘汉林是我们车间加工制造方面的神人,从头发的疏密程度就能看出脑袋里智慧的含量。汉林和小高是神木老乡,但小高出生在瑶镇,也就是现在的锦界矿区;汉林是在一个叫大保当的偏远乡村生长的。他曾带我到家乡游览过。那是深秋的季节,乡村的作物都收获了,只余下赤裸裸的土地铺满了干燥的土块。小小的村落都是古旧的院落,枯黄的蓬草生在墙根和路畔,只有少数的人家散发出烟火的生气,抵抗着不被萧杀的气息淹没。村落中散落着许多久经岁月的参天老树,凋零的落叶在风中飘飞得很远,但仍落到地面铺成了地毯。汉林吃土豆南瓜吃到要吐,不到二十岁就离开了家乡去外面换口味。外面的世界很丰富,东西也好吃,只是钱很难赚。他和我说,最苦的是在炼钢厂的日子,每天汗水都跟洗澡似的。“所以就叫刘汉林(流汗淋)!”“哎呀,你这真能瞎联想。”
2007年,二十一岁的他和几个同乡的小伙儿通过劳务派遣来到神东公司。在同行的小伙伴还在沉迷网游时,他在学习电焊技术;别人把工资挥霍一空时,他依然勤俭节约。结果在大家都还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在大柳塔镇买了房子,娶了媳妇,还通过了选拔考试成了正式员工。代价是,那些小伙伴觉得他是个异类。
从小跟土地打交道的汉林却对机械抱有浓厚的兴趣,常去看什么工业展览会,还关注一些相关的公众号。最近刚制作完成胶板裁剪机,又接到兄弟单位垛架车间的委托,制作一个绗磨机,是用来修复液压油缸内壁的。基础的设计图是他和小高参考一些实例搞出来的,但是距离实物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尤其是精度的把握,不容马虎,因为液压油缸本身就是个精密的部件。
机架起来,就可以看到绗磨机的大致样貌了,但是困难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从导轨的安装开始,就需要严格要求精度了。汉林心里没底,就去找杨凯帮忙。两人捣鼓了一会儿,始终不得要领。
“机架表面太粗糙了,得用铣床铣平,才有基准。”杨凯总结说
车铣镗之类的工作需要找机加工车间。汉林去找车间领导,与机加工车间沟通这项业务,再去找小高,弄个技术图纸,把委托内容转过去。
小高皱着眉头一副痛苦的表情。恰好我闲着,就把这件活儿揽了下来,倒也不费不少功夫。小高给母亲发视频想看看儿子状况,儿子正玩得开心,貌似没什么大碍。她吩咐了几句,儿子也顾不上听的样子。她母亲说,孩子就是有点咳,也没发烧啥的,不要紧,让多喝水就行了。
“行了,不着急,咱们慢慢弄。”小高对我俩说。
“现在车间尽剩下老头了,我看这个夯实机得加紧搞出来,让老头们砸胶板估计是顶不住。”汉林对未来工作有些担忧。
来年又是新气象,不少工作的确需要未雨绸缪。听领导说,上级研究决定,要将1.4米胶带机的大修业务交给我们。这是我所在的车间第一次承修大型矿用设备,必将需要大量人员投入。在这样的形势下,推进机械化以节约人力,变得尤为迫切。全新的工作,全新的挑战在前方等着我们。
大团圆
杨凯家在大柳塔镇的街上经营着一家烟酒门市。可能是临近春节的缘故,最近镇上貌似有好些喜事,店里业务繁忙。下班了,他想着帮着店里送几趟货。他和父亲把成箱的白酒装进汽车的后备箱,杨凯就独自出发了。
大柳塔镇坐落在乌兰木伦河西岸的土丘上,与神东公司大楼隔河相望,地方不大,却簇拥着层层叠叠的楼宇,在冬季荒芜的旷野衬托下,倒显出大都市的风采。由于地形的限制,这里的街道布局显得有些凌乱,道路无法修筑得足够宽阔,停车场又极度缺乏,导致近些年爆炸式增长的车辆无处停泊,只得密密麻麻地靠在道路两畔。这样一来,道路就变得更加狭窄,行车十分困难,稍有状况便会堵得水泄不通。车技不佳的人,见过这样热闹的现场后,大多会留下避之不及的心理阴影。杨凯几乎每天都混迹在这样闹哄哄的车流中,早已练就了一副好耐性。谁的人生还不都是习惯使然。
依傍着矿山腾飞的经济,大柳塔镇的商业也是繁荣昌盛,大型的商城、超市、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完全不像一个人口仅十余万的城镇。这其中,最为繁荣的当属餐饮业,陕蒙晋川湘等菜系风味一应俱全。除了中国菜系,西式餐饮也有立足之地,足见人们的生活状态是何等的丰富惬意。冬末的夜依然是怀着迫不及待的心境降临人间。下午六七点钟,天色就已变得昏暗。再过一阵,路灯就渐次点亮,霓虹招牌也闪烁起来。沿街的饭店散发出腾腾的热气,使得冬季在这里难以显示它寒冷的威力,夜色也有点恍惚。趁着这样的暖流,工作之余的人们迎来了一天中最热情的时光。同事朋友们相约欢聚,那热情与暖流相辅相成。即使是原本只想简单地在街头逛逛的人,也难免会遇到熟人,被带进某场欢聚之中去。
就在这一时段,我又收到了国栋的视频邀请。接通后,只见他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仰着沙发靠背坐在铁东公寓的住宅里,脸上坑坑洼洼的,眉毛显得格外粗重,像个罗汉。
“嘿,还没下班了?你这是干啥了?”他粗声大气地喊。
“下了!弄点稀糊糊!”我随便回答。
他问我啥时候过他家吃饭。这事儿我简直没当真。“赶紧过来,我给做上了。”
让国栋这么一说,小高说不能耽误我的应酬,今天就这么散了吧。
汉林最近离家出走,一个人住在厂区的宿舍里。食堂五点开饭,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儿。我和国栋说,我这儿有个同事,能喝酒,很能喝。国栋表示很欢迎,正嫌弃我没酒量,和我喝没意思,刚好来个伴儿。汉林几番推辞,我俩几番邀请,于是同去。小高开着车拉着我俩。汉林说是不是要买点啥。我说不要吧,多见外,而且到超市还有点距离,又得麻烦小高跑个来回。那就算了?算了。于是就此作罢。我俩在公寓大院门口下了车。小高吩咐我们少喝点,明天一定要来上班。我说:“她好像我娘!”汉林呵呵一笑。小高黑着脸说:“滚!”一脚油门下去,很快就消失在暮色中。
国栋来开门时,还系着一条围裙,惹得我哈哈大笑。每次见到这情景我都要笑一次。我问国栋风门线路装好没有,他说没有。我笑他又混了一天啥也没干成,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啥显著的成果。国栋准备的菜有五碟,一个青椒炒鸡蛋,一个炒河虾,一个手撕白菜,两碟卤肉,是猪手和猪耳朵,摆在小小的茶几上看起来也还丰盛。国栋解下围裙,邀请我俩坐下。初次相见的两人,汉林有些拘谨,国栋向来跟谁都是自来熟,何况即使阿猫阿狗在自家庭院也不甚畏惧生人。
电视里“呼啦啦”地演着电影。国栋频频给我俩斟酒。几盅下肚后,我感觉有些热流腾了起来,汉林的拘谨也一扫而光。他们两人对饮,正是棋逢敌手,反而是我被晾在一边。小河虾很脆,我一只一只慢慢地嚼着。
“嘿,酒没了,咋闹呀!”国栋叫道。桌上的半瓶已经干了,国栋印象中墙角的藏酒居然只剩空瓶,一扒拉“咣咣”作响,弄得他一脸尴尬。
“行啦,就这就行啦!”
“超市那么远,现在也去不了。”
“那就算了!”
“那哪能了!你们朋友来了,显得我连酒也舍不得给喝!”
“那叫杨凯给送点儿!”
“能送?”
“一半瓶的不好意思叫人家跑一趟吧!”
“一箱子行不?来一箱!”
“咋也行。”
“别说那话,就是一瓶他也得送!哈哈!”于是汉林拨通电话,“凯子,给送点酒!送多少?……一箱?噢,送一箱吧,……要那个青花瓷瓶瓶的!”
两人斟酌着杯中的余量在那里聊天。我的头脑已经有些迷糊,听不清他们在瞎聊些什么。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就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隙吹吹冬夜的冷风。我透过窗户望见深蓝的天空,不见星星和月亮。在那片纯粹的天空下,平行的两排灯火一直延伸至对面的山丘,在那里攒得密密层层,像是一座发光的宝藏。远方传来运煤列车悠扬的鸣笛声,使空间显得那样的辽远。我忽然感觉,世界是如此的大,我们看到的却如此的少。但是在这目光所及的小小世界里,不管我们出身何处,境遇如何,只要愿意付出辛勤的劳动,就可以融入这片矿山,找到合适自己的生活。所以,我并未感到遗憾。
我想,人们能像这样热情、没有隔膜地相聚在一起,大概是鲁迅先生在《故乡》里许过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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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7 10:58:19 | 查看全部

回 楼主(温静) 的帖子

写的真好,学习了。多来稿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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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7 10:59:25 | 查看全部
文笔流畅,文风大气,有大家风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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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7 14:40:54 | 查看全部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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