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

龙麟凤归

娘儿俩并肩而行，不知不觉中，我发现母亲已经跟不上我的步伐。
那是一个夏末的傍晚，与大地亲密接触了一天的太阳褪去光芒，整座城市，像被烘烤的一张巨大床单，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但却没有给建筑、树木留下任何影音的印记。
温度渐渐降下来，空调房失去了人们的艳羡，不见了人影的晃动。我和母亲出来纳凉，并肩走在昏黄的灯光下，俩影子一会儿被拉长，一会儿被压缩。
同事一个电话的响铃，把我从现实中拽出来，我们海阔天空地聊着。等我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再看，竟然发现我把母亲落下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而那一串被夏天的街道没收的、看不见的脚印，正有一副有些佝偻的背景捡拾着，蹒跚向我走来。
小时候，我家家庭条件不宽裕，住的房子也不宽敞。爸爸一个人挣钱养家，妈妈还要照顾奶奶和我的起居饮食。听妈妈说，我学会走路的时间很晚，邻居家的小孩子一周岁就会走路了，而我迟迟一岁半还没有迈出人生的第一步，留下一个让父母欢心的踏踏实实的脚印。邻居的阿姨关心我们，多次对妈妈说：“不行给孩子去看看，别有其它毛病。”妈妈只是笑着，不曾言语。
我出生的时候属于早产，所以身体一直经常生病，妈妈总是领着我往返于医院和宿舍之间。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总是充满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雨天留下一串泥洼脚印，雪天踏下一行空雪洞脚印，这些脚印，深深地镶嵌在我的记忆深处。
为了我，妈妈省吃俭用，天天给我喝牛奶，而她只喝稀粥。每天，妈妈都带我去晒太阳，并且鼓励我迈出人生的第一步。终于，在妈妈的呵护下，我踉跄地走出了第一步，广阔的操场上，留下了一连串的幼稚轻缓的脚印。
那个时候，别提妈妈有多高兴了。她赶忙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鲫鱼，改善伙食，遇到邻居就说：“我们家的囡囡会走路了，我们家囡囡会走路了。”那一天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我跟在妈妈身后，踩着她的脚印，去菜市场买菜。天气炎热，我就躲在遮阳伞的阴影里。年龄小，我总是走几步就停下来让妈妈等我。最后干脆让她背我。每次，妈妈都经不住我的哀求，把我背在身上。我的小脚印总被她的大脚印覆盖，成为岁月的一道风景。那些脚印，镶嵌在去幼儿园的马路上，散落在去菜市场的街砖上，印记在我们游戏的公园里。我的记忆中，总是在追赶着她，像一只小鸟一样，跟在她的羽翼下，寻求呵护，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时候，脚印的留痕也是历经岁月的侵袭而流逝，却想来暖暖的。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天我按时放学，回到家里感觉头有些晕晕的。没有吃晚饭就想休息一下。妈妈看见我脸色不好，就给我煮了一碗姜汤。她感觉我肯定是着凉感冒了。喝过姜汤后，我感觉好了一些。直到半夜的时候，外面狂风肆虐，电闪雷鸣。妈妈在进入房间给我盖被子的时候，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发现额头滚烫。他准备给我量一下体温，可是高烧的我此刻已经接近昏迷，整个身体开始抽搐起来。妈妈当时吓坏了。爸爸出差去了外地，凌晨时刻，周围的邻居都已经熟睡了。外面电闪雷鸣，眼看就要下一场倾盆大雨。
妈妈看见我的情况紧急，二话不说把我背在了她并不宽阔的背上。于是，一个柔弱的身影，背着我冲出了单元楼。那个年代，出租车还不发达，家里条件有限，也没有安电话。就这样，妈妈背着我向着医院奔去。雨水将妈妈的脚印毫不留情地予以淹没……
刚走了没多远的路，我朦胧的感觉豆大的雨点打在我身上，冰冷的雨点让我感觉有些舒服。天空乌云密集，不时巨大的闪电把天空照得犹如白昼。模糊的意识中，我只觉得母亲的背无比的暖和和宽阔，就像是一艘巨大的船，载着我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我低下头，看见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而我身体还很干爽，因为她把唯一的雨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雨下得很大，路不好走，很泥泞，我看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走一步，脚印就被雨水填满、冲散，在我的意识中，那一个个小小的脚印，像是一汪汪清澈的泉眼，为我在那个雨夜带来了清冽。
送到医院，我已经陷入昏迷。大夫立马组织抢救，我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原来，我得了急性脑膜炎，如果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当我醒来的时候，母亲趴在我的旁边，沉沉地睡着了。我看见她的头发蓬乱，衣服上的水还没有干。我没有叫醒她，我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她为我遮挡了风雨，我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将是我一生的挚爱。
从那次险情中恢复后，我奇迹般地拥有了一个好的身体。直到初中的时候，我都没有再得过严重的疾病。甚至在初中的第一学期，长了足足的十厘米的身高。到了初中毕业，我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妈妈。身体渐渐强壮起来的我，在学习上不服输，每门课程都留下了扎实的脚印。
如今，我有了自己钟爱的工作，在喜欢的事业上打拼着。为了那些脚印，为了报答母亲，我选择了一份守在母亲身边的工作。因为我知道，我长大了，她在变老，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在余生中更好地陪伴她，像她照顾我一样，照顾她。
时光流逝，这个傍晚的光影，再次把我从深沉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我放慢脚步，等着妈妈赶上来。就像当初学步的时候，我跟在她的脚印后面一样，只是这次换成了我等她。
白发或许会在时间中增长，但是陪伴的长情，会在脚印里融化、裂变，成为我们彼此一生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