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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21 20: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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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是我春天里第一次回去。
二十多年里的第一次。我一直以为,在草长莺飞、春风拂柳的春天,我再也回不去故乡了。我曾做过很多的梦,关于故乡的,关于老房子的,关于春天的故乡和老房子的。梦中,我见过我的童年和童年时春天的村庄。天空中,总有一群燕子在呢喃。小河边,长长的柳丝总在河畔飘摇。古老的石桥上,总有一头耕地的老牛,抬起头来,“哞哞”地叫唤。我们会养蚕,在绿芽新绽的季节里摘桑叶。桑树总在池塘边,桑树很高,需要把绿色的枝条拽下来,然后一片片地采摘。或者,需要爬上树去。梦中的我和一群小伙伴,骑在临河的桑树上,一边采摘桑叶,一边采摘着桑树上长出来的桑葚,嫩红的,甜甜的,酸酸的,一边吃,一边咯咯地笑。
梦里的一切,都清晰得像巨幕的彩色电影。很多时候,我以为这上映的都是一幕幕真实。但又确凿地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是水中月、镜中花,我触碰不到。我常梦到我仓皇地奔走在同一条路上,那是通向村后的一片菜园的路。菜园子里的油菜花开得正盛,如铺开的金色地毯,我想走过这条路,去往这一片金色的菜地。可是无论我如何奔跑、寻找,就是靠近不了那一片菜园。我常常在梦中累得疲惫不堪,醒后,大汗淋漓。这,让我确凿地知道,故乡在时光的匆匆中,的确是离我远了,我无论如何追寻、奔跑,再也回不去了。
我喜欢在老房子逡巡,打着背手,低着头,沿着墙基,一步一步地走,一眼一眼地看。我想寻找一些我曾经历的过往。我观察每一棵树,抚摸每一块石头,凝视每一面斑驳的墙。小时曾攀爬的树,都不见了,包括那一棵结着苦楝果的楝树。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杂树。这葳蕤的树,在我老房子的四周,将原本的空旷塞积得密密麻麻。我不知树种的来向,或许,是一阵风送来的,抑或,是一只只鸟儿从天空飞过,正好拉下一泡屎。一粒种子夹杂在尚未消化的食物中,訇然落地,偶遇到适合天气,邂逅一场雨,然后,生根、发芽、抽枝,长叶。那一块曾拴系黑牯牛的大石头,我猜它定不会自个儿地跑走了,肯定是哪一户人家,恰巧需要打地基,拾捡了过去,成了一栋新房的垫脚石。老井没人搬得动,它还留在老屋的后面,只是,井盖上,布满了青苔和沧桑。
在这个春天里,我也打着背手去逡巡我的老房子。我看到了我梦中的许多东西,桑树、柳树、构树、油菜花,甚至还有我梦中没有看到的紫云英,一片片地开在水田里。摇曳生姿,如梦魇一般地在春风中荡漾开来。小河边的柳树也在,站成一排,可惜,柳枝上,没有燕子的穿梭、呢喃。我见到了侧船山,春天里的侧船山和冬天里的侧船山,并没有什么两样,光秃秃的一片。山上并没有什么树,采石的人,将半座山挖空,裸露处一片红。我的老房子边上,邻家种了一棵桃树,三月里,桃花开得正艳。在桃之夭夭里,我无意之中,洞悉了我的老房子的沧桑、落寞。
我逡巡的时候,村庄里正播放着哀乐,这声响,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我却听得真切,我知道这不是梦。我能真实地知道,我的奶奶在这个春天永远地走了。她是不是随着村庄的老去而老去的,我无从而知。在老房子周围,我看到了梦中的许多场景,也看到了梦中没有看到许多事物。有些时候,我分不清哪些真的是梦,哪些又是活生生的现实。我能真实而确定的是,是我的奶奶,用她的离去成全了我春天回来的愿望。
老房子边上播放的哀乐,是我在梦中没有梦到的场景。这么多相识的,而又陌生的面孔,聚集在这个春天里,也是我的梦中没有见过的场景。行走在春天的村庄里,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又那么的真实。村里的人说:你回来的机会,会越来越少的。我点了点头。是的,我觉得奶奶也好,老房子也好,那是我联结故乡的一条线,但是现在其中的一条线断了,再也联结不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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