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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我最痛恨的时刻。
我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吐露半个字,握成拳状的手被汗水浸湿。于是老师又问了一遍:“你父亲是做什么的?”“矿工。”六年级的我被迫缴械投降,声音如同蚊蚋。
于我而言,父亲的职业难以启齿。每每谈到有关职业的话题,听着同学嘴里吐出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名词,“老师”、“企业家”等等,我就会自惭形秽,把头越埋越低,只因为父亲是个矿工,我总觉得我低人一等。
原先父亲将我举过头顶时,我只觉得他是世界上最高大的人。可后来年龄渐长,见了父亲下井的照片后,我只会感到痛恨。黎黑的父亲下了井,被煤尘蒙着脸,于是更黑了,黑得只能看见白牙。衣服也灰扑扑的,矿上发的劳保手套就算破了一个洞也不会扔,会等到第二个洞、第三个洞,直到那手套再也不能用了再扔掉。黑黝黝的矿洞里只有安全帽矿灯上的一束光。衣衫褴褛,惨不忍睹。所以我从此痛恨这个职业。
几年前,父亲查出煤矽肺,于是调往二线。母亲听了叹口气说,能多见点阳光也好。我听了这话,猛然意识到对我们而言再寻常不过有时甚至要躲避的阳光,父亲却求之若渴。也无怪他的手如此粗糙,遍布疮疤,也无怪他夏天也会穿棉裤,也无怪他的指甲会整个脱落。
去年,疫情大爆发的时候,我们一家除了父亲还在上班,都不出门。我愤怒极了,大声向他吼道:“赚两个钱那么重要吗?你肺有问题自己不知道?出去上赶着寻死吗?”父亲只是说:“我不挖煤,千千万万盏灯就亮不了。岗位上没几个人了,我得奉献,我得点亮千千万万个家。”被我藏在心底角落中的父亲从黑暗中挣脱,一步步向我走来,生长出血肉。格尔泰说:“享受光明之时不要忘了背灯的人,他们把影子投在前方。”
几年前的我如蚊蚋,而现在,我声嘶力竭。
因为我的父亲曾将我举过头顶,所以我不比谁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