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人的爱情

荷花

BY／周怡倩
那年冬天，他穿着厚厚的灰蓝色棉袄提着大大的旅行袋来到香港投奔他孤身一人的姑姑。他住在姑姑一间破旧昏暗的小屋子里，每天骑着自行车给一家腊味店送货。他年轻，能吃苦，又因为心里怀着爱和梦想，即使天天载着挂满屠宰后带着腥味的家禽穿梭在繁华拥挤的人群中，也是一脸的笑容。
在麦当劳里他遇上了她，彼时他并不知道他未来的一生会和这个女人密不可分地紧紧相连，他只是对这个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有BB机和信用卡的女人充满了敬畏和景仰。而她一天要打好几份工，眼里除了钱什么也没有，和他做朋友也是因为他老实能帮她不少忙。他常常骑自行车送她去赶工，她坐在他车后座上，晃着修长的双腿，哼着邓丽君的《甜蜜蜜》。
新年的前一天，他帮她摆摊卖邓丽君的盒带，可是几乎没什么生意，她一下子亏了很多钱。她收摊跟他回家吃汤圆，外面大风大雨，斗室里孤男寡女。她逃一样地说要走，他帮她穿外套，再逼她套上他的灰蓝棉袄。他们靠得很近，她额前的头发弄到了他的眼睛，痒痒的，她帮他揉眼睛，他替她拢头发，结果两人欲火焚身干柴烈焰。
第二天，他给在天津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小婷打了个长途，忏悔地说，我爱你。然后他去麦当劳找她．支支吾吾手足无措．她反倒一脸平静若无其事。她拒绝了他要帮她还钱的请求，对他说了一些新年的祝词，最后一句是，友谊万岁。就这样，她把他的愧疚不安轻轻带过，也不容分说地确立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定位：他们只是朋友，一起捱苦一起逗乐一起做爱。
后来，他们一下子断了联络，各自狠下心来实现自己当初的梦想。她跟了一个黑社会头目豹哥，他终于把小婷接到香港来结了婚。举行婚礼的那天，她来贺喜，高挽着发髻，戴了珍珠的耳环和项链，穿了一条绿色的丝裙，还涂了同样妩媚的绿色眼影。
他们还是又走到了一起，去了以前经常开房的旅馆，他们曾经在那里度过多少同甘共苦的日子啊，他帮她买喜欢的凤爪，帮她按摩．在她的耳边唱着那首《甜蜜蜜》。那段最艰难的一起走过的时光一直铭刻在他们心里。他们决定解决掉各自的问题，从此堂堂正正地生活在一起。
他离婚离得还算顺利，她却碰上了难题，并不是想象中黑社会老大对她的为难，以她的个性是决不会惧怕这些的。只是那个一直对她很好的豹哥忽然之间遭到警方和敌对方的双重追击，不得已要离开香港避一避，于是她在那个风雨之夜跟着一块儿坐船走了，为了最艰难时刻豹哥曾对她的恩和义。他打着伞在码头上等她，却不知道命运再次让他们失之交臂。
邓丽君去世的时候，她在纽约的街头和他再度重逢，此时的豹哥也已经因意外而死。十年的分分合合，历经了几个城市，他们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个缘分。
这是陈可辛导演，张曼玉和黎明主演的《甜蜜蜜》，一部非常经典的东方爱情电影。里面的主人公虽说有很多人性上的弱点，比如她的虚荣爱财和他的性背叛，但他们都还是本质温善的人，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不择手段，他们始终坚守着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底线。正因为善良，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敢正视意外而来的爱情．逃避，压抑，扼杀。可是，爱情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即使是善良的人也没有别的路好走，只能奋不顾身地抛开一切。偏偏被抛开的一方有了麻烦，于是善良人的道义又占了上风，不愿意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只好再次委屈了爱情。如果不是上帝最后的成全，这对有情人只怕今生无缘。
想起很多善良人的爱情，《廊桥遗梦》里的男女主人公，《一帘幽梦》里的妹妹和姐夫，还有一些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例子，为了恩情，为了道义，牺牲了爱情。这其实一直不是我喜欢的爱的态度，不够明朗、生猛，激烈、疯狂，没有飞蛾扑火的气势和胆魄。但我也知道，这才是现实生活中被局限了的爱，要靠一点运气才能修得最后的完满。
那么，希望上苍成全所有善良人的爱情。

王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