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朔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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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4-01-19   A04版●汾河   山西工人报  

史慧清

作者简介：史慧清，中国煤矿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 《阳光》 《美丽乡村》 《当代矿工》 《神州》 《中国能源报》 《中国煤炭报》 《山西日报》 《学习强国》等报刊平台。

一

桑干河水泛绿的时候，你在我面前，神情真挚。我低着头，悄悄看你水中的倒影，那年，是我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三个年头。

刚刚解冻的冰层，悄悄隐匿在时光之后不见了踪影，河底的水草晃悠悠地在水面招摇，我满面绯红，和这绿绿的春水交相辉映。

我是如此地渴望熟悉这座城，我是如此地渴望亲近这里的水。

二

我从遍尝五谷的神农炎帝故里而来，带着而立之年的梦想，穿过“九塞尊崇第一关”———雁门关，千里迢迢来到了这座城。

我在城外徘徊了许久，我怕我浓郁的方言融不进这座城的大街小巷，我怕我孤单的灵魂融不进那高高的旺火、红红的蜀葵。

我在雁门关下蜿蜒起伏的明长城上呆了许久，如血的残阳、高高的烽火台，依稀还能听到石匠们挥舞着大锤，敲打石块的声音。

600多年前明王朝初建，元蒙残部逃回草原，但复元梦未灭，总会进犯中原与草原接壤处的这块边塞之地。修建明长城，抵御外侵迫在眉睫。

听凿石块的声音愈来愈响，朔风越来越急，看烽火台上的火把越烧越旺。那时弯弯的月亮门，牵系着多少慈母的白发、新娘的泪滴、稚儿的哭泣。没有一丝的温柔与美好，只留清泠和无尽的凄凉。

挥舞着的铁锤，锤下去的是妻小的平安、老父老母的期盼。臂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跳在每个石头缝里，好让无辜的生灵抵御战火的洗礼，让热爱和平的人们代代繁衍生息。

手心渗出了血，映着如血的夕阳。一切都是血色的，一切都是通红的，一切都是鲜红而生动的。中华五千年，一朝朝，一代代，无数次的中原王朝与外来入侵的交锋，无数次的殊死肉搏，让生与死、死与生在这里变得厚重又悲壮。

汉武帝时卫青、霍去病曾十三次出雁门在此北伐匈奴，血洗“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耻辱，从此汉王朝开始走向强盛。宋朝赵光义年间杨家将一门忠烈在此英勇抗辽，至今让人传诵。还有清初那位十六岁除鳌拜，二十岁与吴三桂开战，精通国学与西学、开创“康乾盛世”的康熙大帝，曾御驾亲征准噶尔，西征凯旋时在此驻兵，从此这方土地有了浩浩帝王之气。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如今雁门关下那壮美的汉墓群，在阳光下默默述说着遥远又真实的过去。大地记住了他们在生命最后一刻的轰然倒地，杨业抗辽，临终前绝食三日血撞李陵碑，那沉重的一撞，大地记住了。一门忠烈的杨家将，至今活在这个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华夏人们心中。《七郎八虎闯幽州》 《四郎探母》《穆桂英挂帅》这些戏，我从小看到大，从故乡看到他乡。

多少没有留下名字的战士永久地睡在了这片土地上，睡在了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交融的这方土地上。他们永久地睡去了，睡在了地下墓穴。如今活着的人躺在地上的房屋短暂地睡眠。睡眠让所有人忘记了爱恨情仇，忘记了敌我，忘记了历史与今生。

我的气息流淌在这连绵的群山，飘荡在历史画卷的一开一合之间。生与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在城外试探着、张望着，我试图用心叩响长城脚下的这座城，我用手指轻轻触摸那厚厚的城墙，我用温热的身体探寻着这座城的温度。

我听到城内有万马奔腾的声音。声音从遥远的大秦帝国数以万计的铁骑而来、从大汉王朝上天入地驰骋万里的飞天神马而来、从三国吕布日行八百的赤兔马而来。我听到城内有“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水流湍急声，有“绿水人家绕”的涓涓细流声。我的好奇心愈重，我的身子已探过城头。

你远远向我走来，和我招手：“远方的朋友，请进城来！”

三

你把我从历史漫长的往昔拉回到现实。我用晋东南方言和城里的每一个人打招呼。他们热情洋溢，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如马一般的奔放和侠义。

这是中国第一座曾以马命名的城市。战旗猎猎，马蹄声急。你说，看城北的穆桂英塑像英姿飒爽。她的坐骑西夏宝马 “抱月胭脂红”，吼一声气壮山河，跑一程翻山越岭。你指着城中尉迟恭像，骑乌骓马，手执铁鞭英勇威猛。这位曾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唐名将，继隋朝之后为统一中原王朝立下赫赫功绩，曾被李世民奉为唐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被后人尊为门神。

我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座马的城池，更是一座具有龙马精神气概的时代新城。1979年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与美国石油大亨哈默博士的世纪握手，让这方古老偏远的土地，一下子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央。这里诞生了亚洲第一座最大的露天煤矿———平朔安太堡露天煤矿，平朔洗煤厂举世闻名成为“天下第一仓”。美国哈默博士曾在这里预测“世界的未来在中国”。这位已80多岁的高龄老人飘洋过海曾来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以犀利的眼神穿越黑驼山的山峰，越过桑干河的激流，跨过五大洲四大洋，到达不远的未来。

如今这里古堡与新城、烽火与霓虹、战马与车流同在。一座承载着血雨腥风的战争古城，一座彰显着现代文明的新城，历史的厚重与现代的时尚在交错的时空中穿越。

清晨，我会骑着哈啰单车奔跑在开发区文远路，奔涌的车流、忙碌的人群扑面而来。笔直的柏油路从南到北直通天际，横跨路面的天桥飞跃而起，高耸的楼群揉着惺忪的睡眼在晨曦中醒来，树木高矮错落伸展着臂膀和蓝天拥抱。匆匆上班的人群如我一样快速地奔跑在路上。我在浓荫蔽日的树下快速地穿行，穿过一个、两个、三四个岗楼，不时会遇见靓丽的俊男美女，也会悄悄瞄上几眼舞动的长裙、飘逸的长发。健硕的身躯、充满生命力的阳刚之气，都会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独特之美。

傍晚走近老城崇福寺。它是中国现存三大辽金佛寺的其中之一，未藏深山，却在闹市中安座千年。当年金朝海陵王完颜亮题额“崇福禅寺”的匾额保存完好。那个一举攻破卞梁、灭亡北宋的金，虽在华夏漫长的历史中只有寥寥几笔，却留下了宝贵的建筑遗产。朝晖夕霞，晨钟暮鼓，寺内的寂静与寺外的车水马龙形成强烈反差，一静一动，一刹一城，闹市中这忽然一静，繁华中如此一景，如此美哉！

人生、历史，莫不如此。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有风骨，城市才显丰厚。

四

我渐渐熟悉这方土地，全省煤矿兼并重组的大潮，把我推向这片土地。我每天与一群来自晋东南的汉子们，在地壳深处开采光明。

但我还是会在灯光璀璨的夜晚，在每个孤寂的晨曦，想念生我养我的故乡，异乡的丰腴承载不了我瘦弱孤单的灵魂。我的目光穿过西山脚下那大片大片的芦苇林，跃过绵延起伏的群山，越过山一重、水一重，通向故乡。想起班婕妤，那位西汉文学家，历史上最著名的贤妃，是否也会在一个又一个月圆之夜，遥望这片生她养她的故乡。

我又是如此地渴望融进这方土地，融进这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好让四处漂泊的灵魂有个栖息的住所。你轻轻向我走来，把我孤寂的灵魂融化，带着塞外人特有的热情和豪爽，之后途中又遇到一群人，一群大方、朴实、奋进的你们。三国名将张辽故里大夫庄，那位既行医又教书育人的王鸿雄大夫，文采斐然同时加入中国作协被传为佳话的齐凤翔、齐凤舞兄弟俩，免费为环卫工人提供早餐的中国好人任刚，还有和我一起探索心灵世界的大方知性的顾姐，坚强理性的快乐小张。我与你们同在一片蓝天下，走在每一个崭新的日子里。

领略了城市的车水马龙，走过乡野的沟沟壑壑，阳光直直地照着我的臂膀，如同这里的人们爽朗大气，没有变变绕绕的性格。我每天驱车奔跑在这山川沟壑之间，到达我赖以生存的煤矿。

路途中铺天盖地的煤层向我涌来，我总算见识了这座曾享誉亚洲最大露天矿———中煤平朔露天煤矿的宏大气场。我惊讶于这片开辟出来的煤疆。如果没有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精神，又何来全亚洲的最大一片疆场？邓小平与哈默博士的世纪握手，开创了这片广袤土地一个又一个奇迹。从此它用博大的胸怀，拥抱来自地球上的世界人民，只有这个海纳百川的城市能做到，我不禁惊叹叫奇。我自小生长在这个以煤为生的省份。为了这黑色的乌金，我从这个省的最南边走到了最北边。这神圣的黑色承载了多少人的故事，又承托起一个煤都多少的神圣和荣光。

风往北吹，一路向北，走进右玉的大森林，这又是一方如此令人称奇的绿色疆域！“人定胜天”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阐释。60多年前茫茫沙海、漫漫狂风似在遥远的梦中。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让沙漠变绿洲，让不可能变成可能，让渺茫变奇迹。如今只有这绿的世界、绿的海洋、绿的天地。绿色成为这方世界的永恒。绿色是所有颜色中我最喜欢的颜色，平和、宁静、生机盎然又充满希望。我是如此地喜欢这绿色的天地，我愿站成右玉的一棵树，把根深深地扎进泥土，把头高高抬起。

五

一重重无与伦比的壮美，一系列无以复制的美景，不断征服着我，冲击着我。这个镌刻着厚重历史记忆的征战之地，如今民族融合、商业发达，一个现代化的新城迅速崛起在北方的这片土地上。

几千年前人类在这里战鼓声声战马嘶鸣，这儿留下多少铁血男儿保卫疆域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又留下多少柔弱女子的故事被千古传诵。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出塞，从此用柔弱的臂膀扛起了汉朝与匈奴的和平。如今这里动静相宜、绚烂缤纷，时尚与古朴并存，处处奔涌着生命和这个时代最本真的豪迈和激情。

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它又是我生命中的第几个驿站？这片土地我已生活了十二年，十二年一轮回，我是旁观者，又是见证者，我是客人又是主人。

当美丽的蜀葵花与故乡的紫薇花缠绕在一起，当故乡温婉秀丽的丹河水与寒凉磅礴的桑干河携手一起奔向远方时，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从故乡到他乡，从那座城到这座城。我幻化成这里的一棵树、一块煤、一片草，和这里的山川大地融合在一起。我终于恋上了你、你们，恋上了一座城。

城，是雁门关外朔州城。你、你们，是这片土地上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