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大山

woshiluotingwan

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大山


豆常翠


父亲病了，病得很重，那个像大山一样的男人，倒下了。
小时候，父亲是我的大山，而我是山上自由生长的花儿。
    妈妈总是吃醋地说，除了天上的月亮，你要星星，你爸也要摘去。是的，我要什么，父亲就想给我什么，所以我才不要星星去为难父亲呢。我要糖果，父亲就会在睡觉前，藏在我的枕头底下；我要玩具，父亲就会在休息的时候，用木头给我做一个......。其实，那个时候的我们，生活并不富裕，只是父亲却从来没有让我感觉到贫穷。他总是笑眯眯地听我说话，带我去看水沟里的小鱼小虾；他总是在睡前给我讲故事，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我的脑子里呀，全是快乐的童话；我小小的心里呀，全是梦想在开花。都说，好的童年治愈一生，我的童年可以抵抗这一世的烟熏火燎，冷冷清清。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潺潺溪水，静静流向远方。在我想吃小葱鸡蛋饼的时候，父亲笑着在厨房，溪水发出好听的叮叮当当。他却突然病倒了，像干涸了很久的土地，滋养不了他的花儿了。大年三十的早上，接到医生的电话，说父亲需要转院。我没有哭，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坚持着默默上完了去年的最后一个班。当看着出站口的闸机伴随着最后一名旅客的匆匆脚步缓缓地合拢，我的心飕的疼了起来。我不能，也不再是娇弱的花儿了。
    新年第一天的凌晨，乌蒙蒙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还好我有盏灯。父亲用几十年的时间搓出来一根长长的灯捻子，蘸着童年的煤油，在我心里宁静地燃烧着。在积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前，我提着自己的灯上路了。  
    天还是没亮，我在宜昌开往武汉的动车上：一会想亲爱的孩子在奶奶家是否睡得正香，一会儿想亲爱的父亲在武汉重症病房能否入眠，翻来覆去，往复交织。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因为列车的终点，有一个十分需要我的人。我靠窗而坐，玻璃里的脸庞仿佛静止了，车窗玻璃外逐渐放亮的公路，农田，藕塘......向身后掠过，快得我看不清楚，就像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真正看清楚父亲的脸一样。
    我总是很忙，忙着长大，忙着恋爱，忙着孩子，忙活在自己选择的人生里。他一直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让我自己选。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在外面和孩子欢声笑语；他想和我说说话的时候，我永远有回不完的信息；他说一起散散步的时候，我总说这会好累不想出去......。他有失望过吗？他有感到孤独吗？我没想过，我只知道，他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不要紧，不要急，有的是时间。等寒冷的冬天过去了，等孩子去上大学了，等过几年我退休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的身体已经在和时间赛跑了。
    我到的时候，他打着针睡着了。我静静地看着被病痛折磨，连睡觉都紧锁眉头的他，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他的脸。他老了，在我完全没察觉的时候，残忍地老去了。他看到了我，暗淡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笑容从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漫延开来，特别像一棵缺少土壤的大树，被重新种在了深爱的大山里。
    从此以后，他是山上的一棵老树，我是就他脚下的那座大山。无论他是渴了，还是饿了，亦或者是寂寞了，总有我陪伴着，无论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