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其“英华”，穷其枝叶——读《杜诗学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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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锋焘

杜诗学这一概念由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在《杜诗学引》中首次提出。直到今天，关于杜诗的阐发讨论一直在中国古代的集部之学中占据着重要位置，不仅形成了围绕杜诗原典生发的诠释传统，积累了大量的相关文献和许多著名学案，还在1000余年的持续讨论中，逐渐形成了独特的学术谱系，并成为古典诗学的主旋律。然而，在此之前，还没有一部完整描述自唐至今杜甫研究全貌的通史性著作，诚为学界憾事。

由山东大学张忠纲先生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230万字的《杜诗学通史》面世，弥补了这一缺憾，为全面了解杜诗学的历史提供了可能。全书以时代为经、文献为纬，涵盖古今中外，包括张忠纲《唐五代编》、左汉林《宋代编》、綦维《辽金元明编》、孙微《清代编》、赵睿才等《现当代编》、赵睿才等《域外编》六种，对1300多年来关于杜甫诗歌的阐释研究进行了全景式的展现。作为一部通史类著作，该书的开创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三点：

其一，体大思精、严密周详的学术体系。张忠纲先生在总序中将全书内容概括为：“（一）自唐迄今，杜甫其人其诗对后世的影响概述。（二）自唐迄今，历代对杜甫其人其诗的研究概况。（三）杜诗流传、刊刻、整理情况的研究。”全书既有文献考论、专题反思，又有通段学术史脉络的勾勒深描。在尽可能全面占有资料、周密分析的基础上，修正前人的错误认知，围绕“杜甫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核心追问，串联起历史上纷繁复杂的诸多线索。

历代文人对杜诗广博的题材内容、高超的艺术手法、出入经史的思想特质进行了丰富的阐释。《宋代编》从“宋人学杜”的维度，总结了宋代诗歌学杜的阶段性以及各阶段的特征。书中认为，北宋初期是宋人学杜的初始期，北宋中期是杜诗产生广泛影响的时期，北宋后期是杜诗的艺术继承期，南宋前期是宋代学杜的高潮期，南宋后期是宋诗的以诗存史期。此外，《宋代编》还采用了文本细读的方法，聚焦于诗歌本身，从诗学观念上推崇杜甫、诗歌风格上接近杜诗、继承杜甫“诗史”精神、学习杜诗诗歌技巧与典故等方面全面总结了宋人学杜的成就与局限。

《清代编》中将清代杜诗学的发展划分为清代初期、中期、后期三个阶段，既有对各阶段重要杜诗注本的评析，亦有对钱、朱注杜公案详尽的析论，同时对傅山、金圣叹、顾炎武、申涵光等名家论杜作了详细讨论。

其二，厚积薄发、推陈出新的深入分析。“通史”不是堆砌相关史料，而要以学术思想贯通其间。《杜诗学通史》基于史料，又不局限于史料，注重文献与理论、材料与问题的结合，对杜诗学史上若干重要问题都有透彻发微。

杜诗文献作为杜诗学研究的基础，对正确认识和理解杜诗学的嬗变阶段和演进方式具有决定性的作用。董养性著《杜工部诗选注》，虽为《百川书志》《千顷堂书目》等书目著录，在国内却已无传本，仅日本内阁文库尚有藏本，该本后由美国耶鲁大学博士车淑姗女士自日本复印后传回国内，实为珍贵的海外孤本。《辽金元明编》对该本进行了详细考证，指出该本先训释字句，注明典故，继而串讲诗意，挖掘作者之情性，具有简约洗练、纲目清晰、便于理解诗意等特点。

此外，书中通过细致考证指出，四库馆臣于《四库全书总目》之《高闲云集》提要中，误将明初江西乐安之董养性与清初山东乐陵之董养性混为一人。实则此二人一为明初江西乐安人，一为清初山东乐陵人，时代差距约有270年。在明代部分中，对单复、邵宝、赵大纲、黄光升等人所撰传世杜集都有详细考证。又如《清代编》中对钱、朱注杜公案进行了较为详尽而公允的析论。此外，河朔诗派领袖申涵光编著的《说杜》与史学家潘柽章撰写的《杜诗博议》都是清初重要的杜诗文献，可惜二书均已散佚。作者通过严谨的辑佚工作大致恢复了文献原貌，并进而解析了其注杜特色及倾向。

其三，贯通古今、融汇中外的宏大布局。从时间上看，《杜诗学通史》不仅论述了自唐五代至清代的杜诗学发展，还专设《现当代编》，对辛亥革命以后新旧、东西文化碰撞中的杜甫研究，新中国成立后新杜诗学体系的构建以及当代杜诗学研究的新成果都有深入分析。如将中国大陆的杜诗学以1949年、1976年为界分为三个时期。在曲折的研究进程中，又涉及“诗圣”的沉浮与“诗史”的多样诠释等核心问题，书中对此也多有发明新见：如对胡适以“白话文”为中心的杜诗观进行了重新定位，对《民国诗歌史著集成》中的杜诗学问题进行了首次发掘，对吴宓分散在《吴宓诗话》《吴宓诗集》《吴宓日记》以及《吴宓日记续编》中的杜诗学研究进行了系统整理，对郭沫若《李白与杜甫》和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中杜诗学的评价更趋全面、客观。

在千余年的传播历程中，杜甫的影响远播至东亚汉文化圈甚至世界其他地区，成为中国文化一个重要的符号。《域外编》对朝鲜半岛、日本、东南亚国家以及欧美地区的杜诗学发展进行详尽的梳理和介绍。书中考虑到地域与语言文化的联系与差异，分为“亚洲杜诗学史”和“欧美杜诗学史”两编，各分编之中又分若干章节，以“史”的要求和逻辑逐层展开，回应了杜甫传播的现实关切。

不同时代的读者都能从杜甫诗歌中汲取自身所需的养分，而杜甫研究随时代而通变更是学术发展的必然。作为新时期以来杜诗学史研究的集成之作，六卷本的《杜诗学通史》为当下的杜甫研究提供了新的议题，为如何推广杜诗文化的时代命题提供了丰富资源和宽广视野。《杜诗学通史》既得杜诗学之“英华”，又能穷其枝叶，所谓布局长远、水到渠成，不愧为杜诗学研究史上的里程碑著作。

这是一部多卷本的大体量丛书。由于每卷作者研究杜诗的重点方向不同，一些卷册的撰写各有侧重，为这套大书留下了更广阔的开拓空间。相信这套书的出版必将为推进当代杜诗学研究的深入发展作出重要贡献，也期待作者们推出更多的后续系列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