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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烟花三月,而是暮岁隆冬下扬州。
以为从高原去江南,寒冷自会减弱。毫无思想准备,风嗖地一下甩到脸上,仿佛挨了一巴掌,生疼。这是扬州的风。别以为江南尽是些美好的事物,杨柳岸、千重水、淮扬菜、酥心糖……再加那烟花雨巷、扬州小调、对酒当歌,醉不死人也羡慕死人的。当你撞上那冽凛的风,一下子就清醒了。扬州把她2500年的历史幻化成一股风,算是另类迎客之道,轻轻地告诉你,既然来了,就得让你长久地记住。
朝阳像一道金光,将扬州完全罩住,尽管是萧瑟的冬天,大地也显得容光焕发、生机勃勃。我们的全身都受到朝阳的眷顾,只可惜,只有光彩,毫无暖意。而风似乎也藏在阳光里,借着阳光扑面而来,寒彻透骨。而此刻的高原,正迎来今冬初雪。据故乡电话报信的人说,一点也不冷。我站在朝阳笼罩的寒风中,无言以对。我们一行三人皆不是学地理专业的,对这个海拔接近零的城市如此寒冷无法理解。对风却想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说法,平原嘛,开阔,所以风大。没有向扬州当地人求证,也不想求证了,反正迎着风我们也会好好地欣赏一番扬州。从高原出发时的憧憬不会被风卷走的。
从瘦西湖的西门一脚踏进去,就看到摇曳的柳枝和跳跃的水波。这是灵动的景致,所谓活色生香,首要的是色要活起来。借着风,瘦西湖顿时活起来了。导游的话也在风中传来,“唐朝时,此湖处于扬州城西门,故取名西湖,而湖呈窄长形,谓之瘦。”湖名兼具方位和形态,而一个瘦字更是彰显它无尽的神韵。扬州的古人总是这样充满诗情和人文关怀,一个湖也得赋予它精气神,瘦方显阿娜多姿。瘦一定是女子的身材,在扬州,有水一样的人儿,也有美人一样的水。再看那轻轻荡漾的水波,竟似女子低眉浅笑,万般妩媚。
水波牵着人,一路走一路看,便到了二十四桥。桥是唐时官帽的造型,倒映在水里,随风摆动。眼前便仿佛站了一位中进士受朝廷赐官的公子,晃着脑袋。是在吟诗?还是在断案?“二十四桥”名称的来源,有三个版本:一说杜枚的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二说沈括《梦溪笔谈》记载,扬州有二十四桥。三说隋炀帝在这座桥上与二十四娇歌舞升平,共度良宵,因娇与桥音近,便取名二十四桥。我更倾向于隋炀帝的版本。虽然杜枚和沈括的说法都有文字记载,似乎更有说服力,但他们的“二十四”只是一种泛指,概数,意思是扬州水多,桥也多。而有关隋炀帝的这个版本属于民间传说。隋炀帝一生最爱扬州,卒于扬州,葬于扬州。与他有关的传说或许更可靠些。别以为文字记载就一定可靠,千百年来出现过多少不可靠的文字?
脑子随着导游的讲解转,眼前浮现出清风明月下,二十四娇簇拥着隋炀帝,琴声响起,长袖善舞,裙袂翻飞,一阵阵笑声跌落水中,走了一程又一程。二十四娇暗香浮动,醉了杨柳轻拂湖水,醉了明月躲在云后。本来光天华日下,加上冷风阵阵,是不便于追溯古人风流往事的。但因游人寥寥,似入无人之境,再加上导游解说传神,犹如昨日重现,仿佛我们正乘着风穿越时空身临其境。别说,凝神一听,真有忽而清亮忽而模糊的古铮声随风传来,不绝于耳。令人恍恍惚惚,不知今昔是何年。随着脚下移动,听得真切了,是《茉莉花》。直到天近黄昏我们从南门走出瘦西湖,若隐若现的《茉莉花》一直在耳际萦绕。冬天,百花凋零,好在这扬州自产的《茉莉花》一路相伴,总算沾了花的气息。连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在个园、何园,因为房屋、亭子、假山的遮挡,风收敛了许多,我们可以专心致志听导游介绍园主当年的富贵和风雅。亭台楼阁、翠竹腊梅、翘檐叠石,它们不惧风,依然是几百年前的样子,从容淡定,任你千人游览,万人赞叹。
而东关街的风,忽而来忽而去,总是将那些扬州美食的气味送到你鼻孔。但男人往往这样,除了对正餐有点讲究外,很少去关注这些小吃。任香气弥漫,也不心动,自顾走路,让目光在街铺里流连。我想,东关街是适合女士们游览的地方,走走停停,东家看看,西家尝尝,大包小包美食带回去,不失为一种收获。东关街的风,主要是为游人传递吃的信息。当然,偶尔也传递着音乐和轻声细语的吆喝。
最厉害的还数高邮湖的风。我们从堤坝下去十来米,上一艘船吃午饭。在堤坝上,风劈头盖脸而来,人几乎都站不稳,要飞起来一般。每个人都猫着腰,弓着背抵抗风,担心人被直接刮进湖里,鱼没吃成倒喂了鱼。想起汪曾祺先生《岁朝清供》里“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想来他对家乡的风也是早有领教,且记忆深刻的。我们吃饭的船停靠在湖的一角,我们一坐进包厢里,就直到用完餐才出来。因为处于湖的一角,紧靠岸边公路,车流滚滚,也没什么景致可看。再说那风刮在脸上眼都睁不开,再好的景也枉然。倒是立在湖边的风能发电装置抓住时机,一刻也不闲,叶片一圈接一圈旋转着。将风转化成电送到某一户人家的电灯泡里。船上的午饭是正宗的扬州菜,鸡汁豆干丝、酱鹅头、鱼头汤,清淡,香而不腻。对于我们这些吃惯了麻辣重口味的高原人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感受。遗憾的是未曾见过有名的双黄鸭蛋。
吃完饭已是正午,艳阳当空,从船舱里出来,风丝毫没有减弱,劈头盖脸吹过来,午饭时积蓄的热量瞬间化为乌有。我们和下来时一样,弓着腰,抵抗着呼啸的风走上堤坝。总得照张合影,站在堤上,背景有湖,有船,还有风能发电的叶片,加上艳阳,倒也不失为风景。我在相机里看到每一个人的头发都立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有些像武侠片里的高手在运功发力。
长住高原,对寒风早有领略,按说迎上扬州的风也不必惊诧。可不知何故,总觉得扬州的风太厉害,有一种气势。也难怪,多少帝王在这里留驻,那风从2500年前一路吹过来,自然也就沾染了帝王的习性,以致气度不凡。然而前人在扬州留下的记忆,多为春花秋月,对寒风的描写并不多。黄慎“水阁无人冰簟冷,鸳鸯深入藕花风”,与今天我们眼前的景致相差无几。无论是在个园、何园,还是瘦西湖,都只有寥寥几人。但我们没有在清澈的湖水里见到鸳鸯,倒是碰到一群个头像鸳鸯的鸭子,时而低头觅食,时而互相看几眼,怡然自得的样子,不惧行人,也不惧寒冷。许多人都误以为它们是鸳鸯,其实它们是家养的鸭子,放进瘦西湖以后,它们就不回去了,主人也懒得去管它们,就成了野鸭子。我猜测,鸭子们因为长年在外,运动量比家鸭大,长不了太多肉,所以个头小。导游说,它们是会飞的鸭子,你真得对它们另眼相看。我想象着它们展翅腾飞的样子,从水里飞起来,带起湖面一阵涟漪。
风的走向漂浮不定,以致导游的解说传到耳里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明明她就在身侧,可声音却像从远处飘来。但无论是清晰还是模糊,她声音的风格是固定的,柔柔的,软软的,不像标准普通话那样讲究字正腔圆,也不像我们高原人讲普通话快如吐豆。她的每一句话都徐徐道来,尾音稍延一下,就像唱歌时延长一拍或半拍。听这样的普通话是一种享受,既没有标准普通话的那种压迫感,也没有高原普通话的别扭和走调。虽然游人不如春夏秋三季多,但也碰上了几拨,一拨三五个,由导游带着。导游们都穿统一的红色羽绒服,齐膝。她们相互打招呼:“真冷!”脸上虽然堆着笑,但那苍白的脸色,估计她们也被冻得够呛。我问导游,今天你带了几拨客人?她说就我们一拨,春夏秋都是旺季,多时一天带四拨人,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冬天是淡季,只上半天班。我说,好啊,休息半天。她说,哪里让你歇着,让你踢毽子或跳健身操,看,那儿。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见十余个年轻女士站成一个方阵,正在踢毽子。她们明显穿得很薄,但似乎并不冷,脸红彤彤的。我说,还是为你们好吧,锻炼身体,为旺季储备体力。她说,嗯,他们也这样说,但我们还是宁可在家里躺着。千千万万的游客从四面八方来,怀着新奇,当然兴味盎然,而她们日复一日,走同样的线路,说同样的话,还得保持微笑和耐心。别看她们一个个纤瘦,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要干好这份工作,也得具备湖畔杨柳的坚韧。尽管杨柳的叶已被风摧残,所剩无几,但树干和枝条在风中依然保持应有的姿态。
扬州是美的化身,充满诗情画意,也积蓄着人文魅力,更有丰富的历史文化。你只需在风中抓一把都是品不完的韵味。我想,扬州人是幸福的。而我们这些过客,不过是浮光掠影,饱饱眼福口福。至于扬州的历史文化,坐在书斋里也能找到点痕迹。扬州的美名和悠久历史,我等岂敢多言,也不必去一一数遍,它们早就走进了典籍,走进了无数中国人的心中。而眼见为实,更多的是自然风貌。它们就在那里,真实,毫不修饰,便于存放在脑子里。那么,扬州令我刻骨铭心的一定是风。
风格,风度,风姿,风韵,风雅……所有与风有关的美妙之词,你都只管送给扬州,它当之无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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