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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18 10: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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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的继承
中国的小说当然要继承自己的文学传统,但中国文学史上最发达的还是散文和诗歌。“诗书之国”,就指了诗词和诸子百家。翻开以往,更早的时候几乎没有可以称为小说的东西,再晚一点的只是一些传奇和通俗故事。志怪小说似乎不能作为当代雅文学的源流。
不过由于文学的核心不过是一种诗,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小说仍然有最丰富的文学遗产,这就是古代的散文和诗歌。从外部形式上看,好像可以从古代借鉴的不多,如果从精神内容上看,就应该古今一线贯穿下来。古诗的精神是当代小说的核心,古代散文的笔法气质更是当代小说的基本构成。古代还有一种介于小说与散文之间的“笔记小说”,更是让今天小说家直接领受的一笔遗产。
《史记》开辟了中国史笔的先河,是记叙的典范。它议论精当,叙事简约、深刻、生动。它兼有散文和小说的主要元素,既是今天散文的源头,也是今天小说的源头。后来中国的历史典籍受它影响太深了,形成了议论概括和生动描叙的传统。这也是中国情节虚构作品最好的范本。
由此看来,中国的小说和散文结合紧密,二者离得非常近。实际上当代雅文学小说的世界潮流,并不是越来越离开了散文,而是进一步趋近求同了。像国外的一些著名小说作家,如米兰·昆德拉、索尔·贝娄、穆齐尔、库切……他们的小说散文气质浓烈,最娴熟地使用着这两种文体。
而一些通俗小说,离散文有点远。通俗小说最重外部情节的曲折惊奇,以便吸引读者。雅文学小说的写作则一直靠近散文。散文的“散”,一般来说主要是情节意义上的“散”,而雅文学小说也并不仅仅以外部情节的紧迫取胜。就这一点来看,当代雅文学小说与散文有极大的一致性。
这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好的小说家必然是一个好的散文家的道理了。看一个小说家的素质,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看其散文随笔的写作水准。逻辑思维的强大并不意味着会淹没其感性空间,因为淹没的原因仍然是逻辑把握力的欠缺。小说家在感性空间里放纵自己时,就像饮了过量的酒一样,心里应该还是有数的。这个“有数”,就是指逻辑的把握能力。再多的酒还应该“喝在人的肚子里”,这是人们对酒后无德者的讽刺,这里用在小说写作上,不失为一个贴切的比喻。
比起散文,小说的虚构性从语言上看要强得多。但这并不是说散文的语言就一定是直接从生活中搬来的,这也不可能。所谓语言的虚构性,是指作家的语言进入创作之后,已经是他个人的了,不与任何人相同。如果他的语言像大众、像现实中的人物说话,那也只是一种貌似而已。我们常常说的作家的“语言风格”,就是写作中的语言虚构,它是一回事。
那么散文呢?它又留给我们多少虚构的空间?前面说过,散文是人人都可以运用娴熟的一种文体,那么人人都具有虚构的能力吗?当然是这样。根据写作的进入程度、深度不同,这种虚构的能力也不同。这样,等于说作家要有自己的语言方式,而这种方式是逐步炼成的。与小说的虚构不同的是,散文在事件(情节)人物方面的虚构余地不会太大。因为散文要真实,不能杜撰和编造。但使用自己的语言来记述,这和小说家又是一样的。
作者,张炜,为山东省作协主席,著有《你在高原》《九月寓言》《古船》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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