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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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来时，纺科院(中国纺织科学研究院)的不大的院子里刮起了絮风。柳絮随风翻飞，在黄色的大理石铺就的墙上印染出了层叠的<棉花>，把黑色的柏油路面上铺出了一堆堆<雪花>。没几天，杨絮也来凑热闹。风，从纺科院四周的高楼间漏下来，愈疾愈烈。杨絮团动翻滚，这儿一团那儿一团的旋动、散开、再聚团，你方唱罢我登场，刮出一幅幅宇宙星云图，引来几多赏悦的目光。
几多欢乐几多愁。絮花虽美，可它却能致人过敏、易发火灾，且影响职场环境。环卫工们更是吃尽了苦头，扫之不及，追之不达，只得使用喷壶，以水攻之。
纺科院后院就是职工住宅小区，住着纺科院、机械部及政协多个单位的职工。小区里有运动场、停车场、健身场、幼儿活动场和花园等活动场所。阳光柔和时，总有些退休的大爷们在这儿玩牌、下棋，也有大妈们在练习歌舞，不时还有几个高龄的太爷太奶们出来溜湾儿。滚动的絮花总会在风中扰乱那份宁静，飘在他们身上，落在他们脚下。而这些老人们不怨不烦，不避不逐，视之如亲，处之安然。
李太爷九十三岁了，虽然行动有点迟缓，但言语顺畅，思路清晰。太爷出自陕西的贫苦农村，幼时夏采絮花秋采芦花，晒干了充填褥子以备冬用。李太爷对絮花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太爷家虽然贫穷，但其父母寄之于厚望，省吃俭用供太爷读了书。1953年，太爷进入北京科技大学功读机械专业。张大爷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刚退休的冷哥是七十年代的......。他们大多出自名校，是各个时代的娇子。他们几经辗转，聚集在中国纺织科学研究院搞纺织机械与纺织材料的研究工作，在那缺食少穿的岁月里拼搏、奋斗。他们在这个曾经是荒郊野外的地点，平坟岗，填深沟，从一无所有到建厂区，进设备，一路从艰难困苦的日子里熬了过来，为了国人的温暖而苦战。他们研制出一代又一代的纺织机械，研制出一代又一代的纺织新材料，摆脱了棉花对纺织业的羁绊，让纺织业乘上了飞翔的翅膀，让国人有了穿不尽的衣装。
谈及衣装，李太爷诿诿道来，给我讲起了衣料的变迁史。
在棉花引入中国之前，古代社会上层阶层用丝、锦、皮毛等制品御寒，下层平民则以黄麻、苎麻、葛麻等麻类的麻皮为布，内填麻丝、茅草、稻草、芦花与杨柳絮制作御寒衣与褥被。二十四孝图里有鞭打芦花的故事，可见絮花芦花制衣在古代己相当普遍。杜甫诗曰：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明，高濂诗曰：深秋采芦花，装入布被中。一代诗圣都这么困顿，普通平民能否采得絮花，难得而知，<路有冻死骨>，也许是诗圣所处的那个战乱年代的真实写照吧。
南北朝时，中亚的棉花逐步地引入东亚，宋时渐渐地传入中原。在五谷杂粮难充饥腹的宋元战乱期，平民是不喜它的。直至洪武大帝颁布十亩良田出一亩专种棉麻的強制性的诏令颁发后，棉花于明初才在全国范围广为种植，才广为平民所认知，并将其填充在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中。

近代，百年战乱致使国民的生产技术与劳动技术极其落后，导致国力衰退民力衰弱、国民生产力极其低下。穿着补丁摞补丁、吃着粗粮饭、指挥着千百万人民军队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的领袖毛主席，深知发展生产的迫切性与重要性，建国伊始就急切地组织成立了农业部、工业部、纺织工业部等多个系统性的部委。五十年代，又成立了中国农业科学研究院、中国纺织科学研究院，将工农业生产与科学研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结合成一体，奠定了国家初级经济发展的基础。
随着人囗的增长，粮衣仍不及所需，粮票与布票仍控制着百姓的生活需求，补丁衣仍裹着百姓的身，粗糠饭仍填着人们的腹。

建国至今的几十年里，就是李太爷这一代老人们，在建国初期国家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在各自的岗位上各展所学，艰苦拼搏，硬是研制出笫一代农业机械、笫一台先进的纺织机械，研制出笫一件合成纤维产品，让国家走上机械化的征程，并冲破了棉花对纺织业的制约，使中国人民彻底地冲出了絮花时代，走过了棉花时代，进入了合成化纤时代。

在那个困难时期，这些老一代研究人员也曾拟将絮花列入天然纤维的研究范围，终因其不可逆的缩水性而终结。在一代又一代研究人员的不懈努力下，纺织原料的研究成功地走上了化学合成纤维的道路，成功地解决了泱泱大国的穿衣问题。

看到当今的人们穿着各色艳丽的衣装，盖着各种羽绒被子，轻盈着身姿，温暖着暗夜，享受着幸福快乐的时光，这些老人们顿觉无限荣光，自豪感溢于脸庞。
风渐小，絮花仍在飘。它无忧无虑地飘过远古，飘过今朝，也不知何处是未来。絮花飘过李太爷和张大爷这些老人们身旁，久久不愿离去。也许，它们生出了些许忧伤？也许，它们在想，多年以后，絮花曾经给予的温暖，是否会被人们遗忘？




王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