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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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
乌云的爹王老憨老实巴交，没多少文化，他老婆玉英生下一个小丫头片子后，躺在产床上气息悠悠地说：“孩子他爹，你给这丫头取个名儿吧！”
老憨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把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使劲揉了几下，然后朝窗外望了两望，只见天边的一团乌云正缓缓飘向青幽幽的山头，于是随口道：“就叫乌云吧！”乡下人取名讲究不大，反正是个代号，叫着顺口就行！
接生的刘婆抱着孩子说：“老憨、玉英，瞧瞧你俩这丫头，头发多好啊！长大以后梳辫子准漂亮，呵呵！”
玉英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头胎生了个小子，取名小龙，已经五岁多了，这回添个丫头，也算是龙凤呈祥，该知足哪！
乌云从小就生得乖巧、水灵，尤其一头乌黑闪亮的头发，经常惹得村里的大嫂、小媳妇们啧啧称奇：“这闺女的头发啊，就跟电视广告上的一个样，黑得跟缎子似的……”
有人插嘴说：“要我说啊，乌云这闺女的头发啊，就好比天上的乌云！”
在人们由衷的羡慕与赞美包围中，乌云渐渐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条儿柳秀、皮肤白皙的她虽然说不上天姿国色，却也是姿容秀丽，落落大方，尤其一条油黑美丽的麻花辫，长蛇一般垂在她丰满上翘的臀部下方，随着她款款而动的脚步，一晃一悠，着实抓住了很多人的眼球。
乌云的大伯王大拿是个远近闻名的大能人，当兵退伍以后回到村里干上了村长，没过几年，又被乡政府的头头儿相中，让他当乡里的武装部长。
在乡政府混了些年，王大拿一路平步青云，从武装部长到副镇长、副书记，一直坐到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人爬得高了，腰粗了，肚子圆鼓了，说话做事也越来越有官威了。
那年春节，王老憨杀了头年猪，当天夜里，他咬咬牙，狠狠心，把半扇猪肉扛在肩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他大哥王大拿家里。
“哟，老憨来哪！你也真是的，来就来呗，干嘛扛这猪肉过来？咱两兄弟还这么客套干嘛？”嘴上是这么说着，王大拿的眼睛却明显亮了两下，说话的语气也比往常亲热了几分。王大拿跟王老憨一般个头，两兄弟模样差不多，但是王大拿比王老憨胖些、白些。
王大拿的老婆周桂芳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到王老憨面前：“老憨兄弟，喝茶，喝茶！”周桂芳是乡中心校的老师，衣着朴素，说话和气。
王老憨的屁股坐在兄弟家软呼呼的沙发上直冒热气，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不自在。
“老憨，你是不是……有啥心事？”王大拿觉得老憨今晚怪怪的，他一边问着，一边掏出一包黄灿灿的红梅香烟递给老憨：“拿着吧，归你，尽管抽！”
老憨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香烟，默默撕开烟盒，递给王大拿一支。在接连抽了两支香烟后，他神情极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鼓足勇气道：“哥，你也知道，这些年，当兄弟的我没求过你啥事，对不？”
“哦……是的……”王大拿点点头，掸掸烟灰。
老憨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侄女乌云她……能不能……能不能在你手下干点啥？”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老憨憋得满头大汗。
“哦，这事啊……”王大拿喷着浓浓的烟雾说：“是这样的，明年年初呢，咱们乡里计生办要招几名工作人员，是临时工，没有正规编制那种……”
“是吗？”王老憨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大拿：“那……咱家乌云……有戏不？”
“应该问题不大……”王大拿深深地吸了口烟：“老憨，你是知道的，如今这年头，干计划生育工作难哪！遇到有些横的，你去他家里捉大肚婆，他会跟你拼命的！”
王老憨哦了一声，心底一沉。
“不过呢，这话又说回来，乌云毕竟是我王大拿的亲侄女，对不？我想，那些超生的人家，怎么着也不敢太为难咱家乌云，老憨，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
王大拿又说：“老憨，如果乌云愿意干这工作，我这当大伯的为她铺路……”
“太好了！这丫头要是知道这事，还不知道会乐成啥样？！”王老憨舒展开笑容。
来年初，乌云果真进入乡计生办上班，虽说工资低，但是毕竟能替家里补贴点，她家这些年为了给小龙娶媳妇，把底儿都给掏空了。
乌云爱美，尤其爱惜自己那头乌云一般柔顺秀丽的长发。每次洗头前，她都会挽起衣袖，把乡政府食堂那口炒菜的大铁锅刷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油星儿，然后舀上几大瓢清水，加一把柴火。
乌云洗头的样子跟诗一样的美，高挑匀称的她一颗一颗解开外衣纽扣，脱下来搭在藤椅上。然后，她站在食堂后门的一张石桌子面前，面朝着青幽幽的，沐浴在金色夕阳下的大山，缓缓解开油黑美丽的麻花辫，每当这时，光华四溢的彩云、晚霞总会恋恋不舍地爬上她的头发，亲吻着缕缕青丝，亲吻着一段光滑细腻的，如同雪白天鹅一般的美颈。
石桌子上放着一个木盆，那是乌云为了洗头，专门在集市上买的，宽大、结实，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木盆旁边，放着当时最为常见的洗头膏。乌云用木瓢把热水从大铁锅舀到木盆里，而后伸手试试水温，接着垂下头，把一头秀发美美地浸泡在清水里。
乌云说，长发是她的第二生命，必须小心呵护！她轻轻揉着头发，轻轻抹上洗头膏……冲洗长发的时候，乌云把满满一木瓢清水高高举起来，让温度适中的清水缓缓冲下来，发出溪水流淌一般诱人的声音。
食堂掌勺的老刘无意中走过来，看见乌云正慢悠悠地冲洗长发，翡翠绿的紧身毛衣紧紧包裹着青春勃发的身段，如同一棵在春风中婀娜挺秀的柳树，当真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锁定老刘目光的，还有两条修长健美的腿儿，它们紧紧地并在一起，笔直得令老刘惊讶，那两条腿儿不时微微晃动着，晃得老刘心浮气躁，两眼发热，耳根子发烫。他做贼心虚般四下张望着，还好，没人看见自己鬼使神差的模样。再次朝那诱人的身影狠狠瞄了几眼后，他缩着脑袋，蹑手蹑脚离开……
乡计生办部门不大，但是权力不小，饭局不少，每次喝“工作酒”，计生办孟主任总喜欢叫乌云陪酒。后来，乡里的领导喝“工作酒”，也爱把乌云叫上。至于其中的原因嘛，官方语言叫工作需要，而实际上，嘿嘿，是男人的心知肚明！
某天晚饭，乌云又一次陪乡里的头头脑脑们一醉方休。踉踉跄跄回到宿舍后，她一头倒在自己床上，竟然忘记了锁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乌云感觉有个男人趴在自己身上耍流氓，又羞又怒的她睁开眼睛，赫然看见一条粗壮的黑影。天色已暗，屋里没有开灯，看不清那人面目，又羞又怒的乌云大喊一声：“抓流氓！”，随即拼尽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黑影。黑影慌忙伸手捂住乌云的嘴，勇敢的乌云一边挣扎，一边张开嘴，狠狠咬住那人的手指。
黑影哎哟一声，急忙用力掰开乌云的嘴，把受伤的手指抽出来，而后转身就跑。
乌云连忙翻起身来，砰一声关上房门，拉亮电灯，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回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幕，惊魂未定的她失声痛哭……
第二天，乌云跑到乡派出所报案。民警问她那黑影有啥特征，乌云摇了摇头说：“天太黑，没看清，我只知道那人手上被我咬伤了……”
办案民警到乡政府转了一圈，然后把食堂掌勺的老刘带回派出所问话。
一时间，小小的乡政府大院炸开了一锅粥。
计生办孟主任问：“民警凭啥怀疑老刘？”
财政所汪会计叹了口气说：“老刘手上有伤，还包着白布呢……”
林业站王站长干咳两声说：“有一回我去食堂后院，无意中发现老刘在偷看乌云洗头，他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这个老不正经的！”孟主任恨恨地骂了句。
众人窃笑不已。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老刘回到政府食堂，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盯着他的左手看，果然，他手上有伤。
之后的几天里，关于老刘趁乌云喝醉了忘记关门，偷偷溜到她屋里耍流氓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
老刘百口莫辩，成天借酒浇愁。
某天清晨，有人在距离乡政府不远的水塘发现了老刘的尸体。
县里的刑警队出动了，经现场勘查和法医解剖鉴定，老刘系醉酒后溺水身亡，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小小的乡政府大院再次炸开一锅粥。
有人说：“老刘八成是畏罪自杀！”
也有人说：“他不是畏罪自杀，而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丑事，一张老脸实在挂不住……”
乡派出所的周所长却说：“老刘不是耍流氓的人，我仔细察看过他左手的伤口，是刀伤，不是咬伤！我问他，他说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指……”
乡党委书记王大拿在乌云出事的第二天出差去了县城，一周后回到乡里。听说老刘死了，他显得非常痛心，并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老刘干工作还是蛮踏实的……”
有人无意中发现王书记左手有新鲜的伤口，他淡淡一笑：“在县城开会，不小心跌了一跤，弄伤了手……”
司机小黄连忙说：“没错没错，我可以为王书记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