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念一朵花儿

陶军

我思念一朵花儿
王永军

　　我思念一朵花儿，它常常开在我的梦里。
　　此时，石榴花火红绽放，如团团急促的火焰，在春夏之交，在忽冷忽热的气候急转中，坦露着大自然火热的胸怀。暮色漫过窗棂时，我总疑心是它灼灼的红焰浸透了天边的云霞，将人间四月天煨成一盏温热的茶。楼下的花圃里，老爸种植的石榴花，在四周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中，分外夺目。
　　花语，隐含着情思。无言中，以怎样的心境解读，方能读出真意。站在树下，碧绿的叶片，透着油光，密密麻麻，将一簇簇的花儿围拢。花瓣层层叠叠，却毫不娇柔，大方展露容颜，仿佛张张的笑脸，在点头，在微笑。
　　“父亲节”临近，许多人唤起对父亲的赞美，我看着一朵朵花，心事却无法说清。我已经没有机会和父亲说一句话，看着他的脸，说一句暖心的话。他卧在病床上的样子，曾经如此憔悴，如此令人伤感，一生的倔强和坚强，山一样的父亲，却无力抵御病魔的侵袭，在我无尽的眼泪中，远去。
　　他曾经那么喜欢花，从年轻到年老，一生坚持，一生迷恋。
　　儿时，他发动全家，在居住的平房一旁，挖出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方方正正，外面用塑料布覆盖。这是如今专门种植蔬菜和花卉的“大棚”的简约版。父亲说这是给花儿造的宫殿。因为孩子身形的便利，我常常被送到地下的花圃里，搬运花盆。那是我不情愿待的地方，潮湿、闷热。不知是否与此有关，日后许多年，我缺乏对花草的兴趣，甚至在他将院落装扮成美丽花园时，我也吝啬于自己的赞美，报之以轻视的目光。
　　父亲对花的热爱，我终究没有读懂，如同他的许多心事，我轻易便忽视。今生父子的缘分，拥有时，不曾爱惜，好似那不经意间就绽放的花儿，不解其中的生命涵义，因为自然，便只是享受父亲的庇护和疼爱，不知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在哪儿？
　　升入高中，不习惯集体宿舍的嘈杂，变得郁郁寡欢。一天下午，父亲突然造访，来到校园。操场上，绿草如茵，阳光正暖，父亲听着我的抱怨，没有责备，领我去了校园临近的市场。在街旁的一家副食店，我吃到了美味的点心。那是博山的一种小吃，黏米制成，经油炸，蜂蜜浸泡，气味醇厚，入口更是甜美芬芳。后来，看父亲背影离去，慌乱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人生中许多第一次，都是父亲陪同。这份爱大都沉默不语，却丝丝缕缕，融入生命中的每时每刻。
　　我车祸受伤，手腕骨折，回到家中休养。几日后我执意离家，不顾父亲反对。他膝盖有伤，却强忍住，送我下楼。我依稀记得他的样子，满脸不舍与挂牵。倘若我知道，父亲不能再多陪我几年，我何必如此任性，为了渴求一份安静，选择离开父母的家。
　　父亲最后一个生日，他说了很长的话，我大致记得，好像是此生知足的话。仿佛有预见，一切都在安排中。想来很是受伤。总想抑制住泪水，那一幕，却仿若昨天。
　　阳台上蓬蓬勃勃的花草，依然清新明亮。那是父亲经常待的地方，他一直喜欢养花，喜欢了一辈子，从年轻时在平房前自建花房，到日后即使离休，哪怕年迈，家中各类花草也随处可见。
　　父亲订阅的报纸，每天准时送来，在报箱里安静存放着。他的照片依然摆放在家里的电视柜上，每一次看到，熟悉的笑脸，就像父亲还在身旁。
　　拥有，总与错过相伴。像一朵花，总是无语，却暗自吐露芬芳。他的美，总是安静守在一旁，你感受的只是色彩的艳丽，他的苦闷和孤独，终究不曾领悟和感受。父亲给予我的点点滴滴，一直在我生命里浸润，陪伴我，给我一份勇气，一份直面苦涩与艰难的信念。
　　我很少给父亲买过花，只有一次，是盆栀子花，如今还盛开在家里的阳台。当初买回后，土质不佳，已经有叶落的迹象。父亲更换了新土，施了新肥，才有了茁壮的身躯。父亲说过，“人活一世，总要给世间留些活物。”每次，望着那盆花，仿若昨日重现，每片叶脉都蜿蜒着父亲的掌纹。家还是原来的家，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
　　周末，我到了楼下的园子里，违背了自己从不采摘路边花朵的习惯，任性了一次，在无数石榴花朵中折了两小枝，上面有几朵花苞。拿回家，找了玻璃杯，放入清水，插入花枝，瞬间，一室的春意荡漾。
　　我思念一朵花儿，思念一个远离了我的亲人，思念是永不凋零的根系，纵使天人永隔，仍会在某个湿润的清晨，从记忆深处捧出带露的新芽。
　　跳动的光影里，父亲侍弄花草的身影忽明忽暗。原来他早已将最珍贵的花籽播在我生命的原野上——那些关于坚韧与热爱的传承，终将在岁月长河里开成永不褪色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