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行走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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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晨
《工人日报》（2025年06月08日 03版）

来到老挝，我们驱车驶往上寮高原的深山密林，那里有一群在大山里行走的树——中国电力建设者。

开启这段旅程时，我感到新鲜和激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得有些消沉起来。因为山太多，路太长。虽满眼翠绿，却少见人烟；虽云蒸霞蔚，却如坠云端。那条曲折的山路，似乎永无尽头，不知延伸到什么时候，又通往什么地方……

当晚霞满天时，我们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大坝。李师傅向我们走来。他是陕西安康人，已在老挝做了8年多的南俄5水电站大坝守护者。走近了，我才看清他的面庞，消瘦、黝黑、满是皱纹，眼睛却很亮，或许正是这大山的寂寥和夜的漆黑，练就了这样的眼神。

同他聊天，我才得知，他的工作和大山一样沉默。他每天都要对大坝坝体、电站应急柴油发电机、400伏低压配电室设备、泄洪闸门、起臂设备、引流进水口闸门等进行巡检，填写记录。爬上爬下，里里外外，李师傅看得格外仔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有些强迫症，任何一个点看不到，心里就放不下。

3年前旱季的一天，李师傅发现大坝附近的山坡上冒起了浓烟。在营地消防人员赶到之前，他第一时间组织附近的道路维护队伍开始扑火作业，火势在短时间内得到有效控制，保护了大坝的设备设施安全。

最大的考验是雨季。7年前，老挝遭遇严重的洪涝灾害，水库水位超过警戒线。在打开三口闸门泄洪的夜里，李师傅站在疾风骤雨中，一守就是一个通宵，时刻盯着上涨的水位线，为防洪调度工作提供最及时的第一手水文数据。

南俄5水电站负责为老挝首都万象以及北部山区输送电力，也是中老友谊的见证。2020年，南俄5水电站被授予老挝国家劳动奖章。“守好大坝也就是为老挝人民守护家园，这份工作重要且光荣。”李师傅说。

工作之余，李师傅也会自己找些“乐子”。他开垦出了两分菜地，种了些瓜果蔬菜，偶尔也会钓钓鱼，增加点“野味”食材。他最幸福的时刻，是用时断时续的网络跟儿子打视频。其实，他的儿子也在老挝，正在参与另一座中国公司投资的水电站的建设。虽同在老挝，但山川阻隔、工作繁忙，父子俩从未在老挝见过面，只有在相同的时间回国休假时才能相遇。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面前的大山和远处的天际混沌成一片漆黑，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峡谷里、大坝上的我们，挤压合拢过来。李师傅笑呵呵地招呼我们：“天不早了，别忙着赶路，我给你们做碗面吃。”

值班室连着卧室，后面是厨房，所用食材需要每半个月到50公里外的县城采购。面是扯出来的裤带面，卤子是肉丁加各种时蔬的大杂烩。每人一大碗，就着大蒜，伴着辣椒油，配着陈醋，囫囵而下，精神大振。

没想到，异国他乡，大山深处，能得一碗正宗裤带面，可填肚子，亦解乡愁。李师傅说，从小到大，每天都少不了裤带面，这里虽离家几千公里，但吃上这碗面，就像父母妻儿都在身旁，这工作就有干劲，这日子就有盼头。

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守得寂寞，不问西东。

天地一色，苍茫浩瀚。多少风雨，几度春秋。在这片热土上，从十几年前的勘测设计人员、施工建设人员，到现在的运维人员、看护人员，他们，就是这大山深处行走的树。

离开的时候，我跟李师傅握手告别。他的手掌结着茧子，骨节生硬却温暖。他因为一碗面的简陋招待而连声抱歉，我感觉他像一位故乡的大叔，和蔼可亲，令人尊敬。

在中国，在世界，有多少像李师傅这样的电建人，虽寂寥，却坦然，不喧嚣，自伟岸。扎根一片沃土，头顶一片蓝天，自担风雨，长成一棵树，连成一座林，留下一片绿荫，造福一方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