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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1 21:3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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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战争和人》王火
从昨天晚上开始,十四岁的童家霆突然感到家里的气氛有点异常。
家霆的爸爸童霜威,字啸天,是司法行政部秘书长,又是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昨天傍晚,爸爸回来了,家霆发现爸爸脸色沉重,有心事,吸着香烟,在客厅里来回蹀躞了很久。然后,天黑下来了,吃晚饭时,听到秘书冯村同他谈话。
黑黑瘦瘦的冯村,用匙喝着蛋花汤,不温不火地问:“秘书长,看来,老蒋在西安生命危险了?”
童霜威先是嚼着饭沉吟,接着点头:“呣,事态严重呢!”语气就像轻微的叹息。
……
4.2《白鹿原》陈忠实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娶头房媳妇时他刚刚过十六岁生日。那是西原上巩家村大户巩增荣的头生女,比他大两岁。他在完全无知完全慌乱中度过了新婚之夜,留下了永远羞于向人道及的可笑的傻样,而自己却永生难以忘记。一年后,这个女人死于难产。
……
4.3《白门柳》刘斯奋
偏西的早春阳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梅花暖帘上。每当轻风摇动翠竹,那一帘碎影,便像溪水般来回流淌。地板上厚厚的红氍毹,衬托着褐色的雕花窗棂和紫檀木桌椅,使这房间的基本色调显得十分和谐;而华美的泥金描花草围屏,映衬着大铜火盆里通红的炭火,又增加了寝室的温暖和宁帖;粉壁上那帧独一无二的北宋院画人物,颇有分量地暗示出主人的趣味和家世;在画的下面,还摆着一张式样素雅的古琴,两架收拾得纤尘不染的线装书;一只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正袅袅地吐出沉檀的烟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房间里浮荡……
4.4《骚动之秋》刘玉民
鹰在头顶威严郑重地巡视了两圈,忽然一紧翅尖,以极其轻盈优雅的样子滑上峰顶,飘过黝森森的山林梢头,沉没到湖泊似的深邃清澈的天空中了。
谷地上,那只天真灵秀的小鹁鸽,还在扑棱着翅膀,发出惊惧凄婉的呼救。
“真他妈倒霉!”
一丛枝叶张扬的山桃树后,跳起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不胜遗憾的目光朝着鹰去的方向望了几望,侧转身子,向旁边的一方草地,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草地极小,处在乱石棘棵之中。柔弱密匝的野草梢头渐次染出一圈蜡黄。几只四肢伸张的蚂蚱和蝈蝈,挺胸腆肚,在唱着甜润悠长的秋歌。正是午后时光,山风伸出无数只温情绵绵的手,把草地连同草地所在的山林山麓,一齐浸泡到辉煌而又祥和的阳光中了。
……
5.1《抉择》张平
市长李高成接到中阳纺织集团公司工人要闹事的消息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中阳纺织集团公司的总经理郭中姚在电话里对他说,他们整整做了一晚上的工作也没有说服工人们。有两个副总经理在做工作时,都几乎挨了打。连离休在家的党委书记范立刚也受到了工人的围攻,有两个赖小子还趁机把范书记家阳台上的玻璃给砸了。公司保安处连经济民警算上一共出动了百十来号人也没能顶住事,整个乱成一锅粥了。公司宿舍区这会儿至少聚集了有三四千人,有几个领头的说了,他们明天一早就集体到市委门口请愿。总公司接送工人的大轿车聚集了足有二十多辆!听说还有人正在联系外单位的车,要是联系不下,就用大卡车接送,而厂里的大卡车至少有四十多辆!要真让这么多人出去了,不用说别的,只这六七十辆车聚集在市委门口就能把整个市区闹翻了天!…
5.2《尘埃落定》阿来
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
母亲正在铜盆中洗手,她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泡在温暖的牛奶里,吁吁地喘着气,好像使双手漂亮是件十分累人的事情。她用手指叩叩铜盆边沿,随着一声响亮,盆中的牛奶上荡起细密的波纹,鼓荡起嗡嗡的回音在屋子里飞翔。
然后,她叫了一声桑吉卓玛。
……
5.3《长恨歌》王安忆
站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街道和楼房凸现在它之上,是一些点和线,而它则是中国画中称为皴法的那类笔触,是将空白填满的。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那暗看上去几乎是波涛汹涌,几乎要将那几点几线的光推着走似的。它是有体积的,而点和线却是浮在面上的,是为划分这个体积而存在的,是文章里标点一类的东西,断行断句的。那暗是像深渊一样,扔一座山下去,也悄无声息地沉了底。那暗里还像是藏着许多礁石,一不小心就会翻了船的。上海的几点几线的光,全是叫那暗托住的,一托便是几十年。…
5.4《茶人三部曲》王旭烽
浙西茶苗在遥远的南亚次大陆迅速繁殖之际,它的故乡对它的行踪几乎一无所知。19 世纪中叶,这个清帝国的富庶省份,正在一场大战乱之中。
东南一隅的浙江,本来有着性情温和的岁节和湿润多情的雨季。缥缈的雾气在清晨与傍晚缭绕省城杭州的三面峰峦,那里是小叶种灌木茶林生长的最舒适的温床。
愤怒的拜信上帝教的中国南方的农民们,聚集为太平军,头上裹着红巾,被称为“长毛”,占据了这个茶商云集的集散之地。
同治三年,岁在甲子,春三月三十日,驻扎杭州的太平军弹尽粮绝,在死守两年零三个月之后,终于在夜半时分,撤出武林门,退向德清。
次日,余杭相继失守,清军入城。
……
6.1《张居正》熊召政
隆庆六年闰二月十二日清晨,春寒料峭的北京城仍是一片肃杀。后半夜响了几声春雷,接着扯起漫天丝丝冷雨,天气越发显得贼冷,直冻得狗缩脖子马喷鼻,打更巡夜的更夫皂隶一挂清鼻涕揪了还生。却说各处城楼五更鼓敲过之后,萧瑟冷清一片寡静的京城忽然喧哗起来,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唱喏声嘈嘈杂杂。通往皇城的各条街衢上,大小各色官轿一乘接一乘匆匆抬过。憋着一泡尿也舍不得离开热炕头的老北京人都知道,这是例朝的日子——不然,这些平日锦衣玉食的章服之侣介胄之臣,决计不肯吃这等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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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无字》张洁
尽管现在这部小说可以有一百种,甚至更多的办法开篇,但我还是用半个世纪前,也就是一九四八年那个秋天的早上,吴为经过那棵粗约六人抱的老槐树时,决定要为叶莲子写的那部书的开篇——
“在一个阴霾的早晨,那女人坐在窗前,向路上望着……”
只这一句,后面再没有了。
这个句子一撂半个多世纪……
……
6.3《历史的天空》徐贵祥
韩秋云把上吊的绳子系好,踮起脚扯了两下,很结实,然后就从老桐树枝丫上爬下来,靠着树根喘气。韩秋云寻思上吊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在先前都只是念头,是想死给他们看看。这一次,她是动真的。人家看不看,于她已是无所谓,她反正是活不下去了。要她嫁给梁大牙,那是死也不能干的。
梁大牙何许人也?
……
6.4《英雄时代》柳建伟
泛红的枫叶已经把西山地区染出了一世界的香艳。
陆承伟从小游泳池里爬上来,裹了一件真空棉睡袍,坐在一张沙滩椅上,睁开自信而有神采的眼睛,把棱角分明的、简直可以看成罗丹《思想者》原型来看的脸,整个沐浴在漫过东方的朝霞里。眼前是一片片掩映在青红树叶间的高档别墅区,一幢幢稍有变异的哥特式或者巴洛克式小楼,使得这一片透出了些许香榭丽舍或者枫丹白露地区那种优雅恬适的情调。再远处,隐隐可以看见建筑大师贝聿铭的杰作香山饭店那熔中西文化于一炉、体现天人合一观念的优美轮廓。再往远处,应该是堪称世界园林之冠的大气而铺张的颐和园,可惜淡淡的灰雾烟尘阻碍了他本可抵达昆明湖的目光。更远处那已溶入天际的默不作语之处,便是陆承伟计划里最终以主角的身份登上的舞台——北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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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东藏记》宗璞
嘉陵江浩荡奔流。夏天的江水改去了春天的清澈,浊浪卷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奔流到重庆朝天门码头下,在这里汇入万里长江,载着中华民族奋斗的历史,穿山越岭,昼夜不息,奔向大海。太阳正在下山,映红了远处的江面。沿着江岸搭起的凌乱的棚户,在远山、江水和斜阳的图景中,有几分不和谐,却给雄壮的景色添了几分苍凉。棚户里有人出出进进,岸边小路上有推车的、挑担的慢慢移动,好像江水也载着他们。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歌声,随着江波欢腾地起伏。
7.1《秦腔》贾平凹
要我说,我最喜欢的女人还是白雪。
喜欢白雪的男人在清风街很多,都是些狼,眼珠子发绿,我就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谁一旦给白雪送了发卡,一个梨子,说太多的奉承,或者背过了白雪又说她的不是,我就会用刀子割掉他家柿树上的一圈儿皮,让树慢慢枯死。这些白雪都不知道。她还在村里的时候,常去包谷地里给猪剜草,她一走,我光了脚就踩进她的脚窝子里,脚窝子一直到包谷地深处,在那里有一泡尿,我会呆呆地站上多久,回头能发现脚窝子里都长满了蒲公英。她家屋后的茅厕边有棵桑树,我每在黄昏天爬上去瞧院里动静,她的娘以为我偷桑葚,用屎涂了树身,但我还是能爬上去的。我就是为了能见到她,有一次从树上掉下来跌破了头。…
7.2《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场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西班他们刚走,雨就来了。在这之前,连续半个多月,太阳每天早晨都是红着脸出来,晚上黄着脸落山,一整天身上一片云彩都不披。炽热的阳光把河水给舔瘦了,向阳山坡的草也被晒得弯了腰了。我不怕天旱,但我怕玛克辛姆的哭声。柳莎到了月圆的日子会哭泣,而玛克辛姆呢,他一看到大地旱得出现弯曲的裂缝,就会蒙面大哭。好像那裂缝是毒蛇,会要了他的命。可我不怕这样的裂缝,在我眼中它们就是大地的闪电。
……
7.3《湖光山色》周大新
暖暖那时最大的愿望,是挣到一万元钱。存折上的数字正在缓慢地向一万靠近,有几个夜晚,暖暖已在梦中设计这一万元的用法了。没想到就在这当儿接到了娘病重的电话,其时她正在北京朝阳区的一栋高楼里,给一套新装修的房子保洁。新房里有一股浓烈的橡胶水味,熏得暖暖有些头疼,可她仍咬了牙手脚不停地忙着:刮去地板砖上的污迹、擦亮门窗上的玻璃、抹掉洁具上的污点、背走装修垃圾……
7.4《暗算》麦家
一个已经几十年不见的人,有一天,突然在大街上与你劈面相逢;或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一天,突然成了你的故交挚友,然后你的人生像水遇到了水,或者像水遇到了火,开始出现莫名的变化。我相信,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大家都有。我也有。坦率说,本书就源自我的一次奇特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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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你在高原》张炜
我们家从古至今就爱交往一些有趣的人。这些人今天看不仅是可爱,而且还可疑;大概是他们害了我们。
当一场场麻烦——包括战争——过去了,有些人升了,成了,走了,成为人们交口赞誉的英雄;而我们家既没有刻到碑上,也没有记到书上,反而经受了数不清的屈辱。这真不公平。
家里的老人在世时,天天盼着下一辈出一个有志气的人,比如说他能在多年磨难之后挺起来,出去找找公道,为全家讨回清白。这只是个愿望。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不是没人试过;而是多次试过,不行。我从很小起就知道:要实现这个愿望是非常非常难的。但我牢牢记住了,记住了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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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天行者》刘醒龙
九月的太阳,依然不想让人回忆冬日的温情柔和,从出山起,就露出一副急得人浑身冒汗的红通通面孔,傲慢地悬在空中,终于等到要落山时,仍要挣扎一番,将天边闹得一片猩红。这样,被烤得蔫蔫的山村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一只黑溜溜的狗从竹林里撵出一群鸡。没完没了的鸡飞狗跳,让暮归的老牛实在看不下去,抬起头来发出长长的叫声。安静了一整天的大张家寨,迫不及待地想发泄郁结。大大小小的烟囱,冒出来的黑烟翻滚得很快,转眼间就飘上了山腰,并在那里徐徐缓缓地变化成一带青云。
……
8.3《蛙》莫言
先生,我们那地方,曾有一个古老的风气,生下孩子,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吴大肠、孙肩……这风气因何而生,我没有研究,大约是那种以为“贱名者长生”的心理使然,抑或是母亲认为孩子是自己身上一块肉的心理演变。这风气如今已不流行,年轻的父母们,都不愿意以那样古怪的名字来称谓自己的孩子。我们那地方的孩子,如今也大都拥有了与香港台湾、甚至与日本韩国的电视连续剧中人物一样优雅而别致的名字。那些曾以人体器官或身体部位命名的孩子,也大都改成雅名,当然也有没改的,譬如陈耳,譬如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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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推拿》毕飞宇
散客也要做,和常客以及拥有贵宾卡的贵宾比较起来,散客大体上要占到三分之一,生意好的时候甚至能占到一半。一般说来,推拿师们对待散客要更热心一些,这热心主要落实在言语上。——其实这就是所谓的生意经了,和散客交流好了,散客就有可能成为常客;常客再买上一张年卡,自然就成了贵宾。贵宾是最最要紧的,不要多,手上只要有七八个,每个月的收入就有了一个基本的保证。推拿师们的重点当然是贵宾,重中之重却还是散客。这有点矛盾了,却更是实情。…
8.5《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
杨百顺他爹是个卖豆腐的。别人叫他卖豆腐的老杨。老杨除了卖豆腐,入夏还卖凉粉。卖豆腐的老杨,和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是好朋友。两人本不该成为朋友,因老马常常欺负老杨。欺负老杨并不是打过老杨或骂过老杨,或在钱财上占过老杨的便宜,而是从心底看不起老杨。看不起一个人可以不与他来往,但老马说起笑话,又离不开老杨。老杨对人说起朋友,第一个说起的是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老马背后说起朋友,一次也没提到过杨家庄卖豆腐也卖凉粉的老杨。但外人并不知其中的底细,大家都以为他俩是好朋友。
……
9.1《江南三部曲》格非
父亲从楼上下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只白藤箱,胳膊上挂着枣木手杖,顺着阁楼的石阶,一步步走到院中。正是麦收时分,庭院闲寂。寒食时插在门上的杨柳和松枝,已经被太阳晒得干瘪。石山边的一簇西府海棠,也已花败叶茂,落地的残花久未洒扫,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秀米手里捏着一条衬裤,本想偷偷拿到后院来晒,一时撞见父亲,不知如何是好。
……
9.2《这边风景》王蒙
“是的,快了,再有几个小时就到了。您是第一次到我们伊犁来吗?啊,太棒了!真是个美好的地方!我到过上海——了不起的高楼大厦,不过,人太多了。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大街、小巷,川流不息的人群使你头晕目眩。我到过广州(和您一样,我也是采购员),珠江边的阳光是多么灿烂!可在那儿,谁见过漫无边际的、耀眼的飞雪?分不清四季的一年,过起来有多么单调!哈哈……您笑了,您大概笑话我是坐井观天,也可能的。我想告诉您,我到过东北的三棵树,也到过海南的三亚,到过炼钢中心也到过停泊船舶的码头……一句话,哪里也比不上我们小小的伊犁,如果说祖国的边疆是一个金子的指环,那么,我们的伊犁便是镶在指环上的一颗绿宝石!”
……
9.3《生命册》李佩甫
我是一粒种子。
我把自己移栽进了城市。
我要说,我是一粒成熟的种子。我的成熟是在十二岁之前完成的。我还告诉你,我是一个有背景的人。我有许多老师,家乡的每一棵草都是我的老师……早在十二岁之前,我已读完了三千张脸,吃过了田野里生长的各种植物,见识过了各样的生死。此后生活的每一天都是过程了。过程是不可超越的。
……
9.4《繁花》金宇澄
阿宝十岁,邻居蓓蒂六岁。两个人从假三层爬上屋顶,瓦片温热,眼里是半个卢湾区,前面香山路,东面复兴公园,东面偏北,看见祖父独幢洋房一角,西面后方,皋兰路尼古拉斯东正教堂,三十年代俄侨建立,据说是纪念苏维埃处决的沙皇,尼古拉二世,打雷闪电阶段,阴森可惧,太阳底下,比较养眼。蓓蒂拉紧阿宝,小身体靠紧,头发飞舞。东南风一劲,听见黄浦江船鸣,圆号宽广的嗡嗡声,抚慰少年人胸怀。阿宝对蓓蒂说,乖囡,下去吧,绍兴阿婆讲了,不许爬屋顶。蓓蒂拉紧阿宝说,让我再看看呀,绍兴阿婆最坏。阿宝说,嗯。蓓蒂说,我乖吧。阿宝摸摸蓓蒂的头说,下去吧,去弹琴。蓓蒂说,晓得了。这一段对话,是阿宝永远的记忆。
……
9.5《黄雀记》苏童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祖父都要去拍照。
七十岁之后,祖父习惯了以算术的角度眺望死亡,对于自己延长的寿命,他很满意。加减法是容易计算的。他五十三岁那年在点心店吃汤圆,被汤圆里的热猪油烫了一下,不知怎么引发了心肌梗塞,送到医院去抢救,结果死而复生,以此推算,已经多活了十七年。再往前的死亡事件是蓄谋的,祖父那一年才四十五岁,突然活腻了,春天他去铁路道口卧轨,人都躺下来了,火车迟迟不来,扳道工豢养的一条大狼狗先来了,祖父素来怕狗,准备好被火车碾,却不愿意被狼狗咬,于是狼狈地爬起来逃下了铁道。到了夏天,祖父还是想死。…
10.1《人世间》梁晓声
在那座北方省的省会城市,我们就叫它 A 城吧,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向居民颁发了正式而统一的城市户口本以后,它出现了,不,确切地说是产生了一个新的行政管理区——共乐区。
是的,是产生而非出现,因为它早在成为一个区之前便已存在着了。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一批又一批从苏联举家逃亡过来的人,先后在那处距市中心十几里远的地方建起了一幢幢异国家园。
他们大抵是“十月革命”的敌人,起码是不被革命信任,划入了另册的人。至于他们到底对革命有过什么危害,或可能有什么危害,则不是任何一个 A 城人说得清楚的。估计当年他们之间也讳莫如深。
……
10.2《牵风记》徐怀中
“野政文工团”(晋冀鲁豫野战军政治部文工团)派出一个小分队,来九团慰问演出。小分队不足十人,只能出演一些短小的节目,独唱独奏、快板剧、活报剧什么的,多是根据新近几次作战中的英雄事迹新排出来的。思想内容没得可说,可是出来进去总是那么几个熟悉面孔,太乏味了!台下开始发难:“不看!不看!不看!”
最初只有少数人起哄,像是受到恶性传染,到处尖声刺耳地打起了口哨。特别是几个伤员,挥舞双拐喧闹不止,一阵又一阵连续炮轰:嗵!嗵!嗵!直到把演员给轰了回去。
……
10.3《北上》徐则臣
很难说他们的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谢平遥意识到这就是他要找的人时,他们已经见过两次。第三次,小波罗坐在城门前的吊篮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用意大利语对他喊:“哥儿们,行个方便,五文钱的事儿。”城门上两个卫兵用膝盖顶着辘轳把手,挺肚掐腰,一脸坏笑。洋人有钱,尤其那些能在大道上通行的洋人,更有钱,不敲一笔可惜了。他们谈好了价,五文钱。小波罗坐进吊篮升到半空,年长的卫兵对他伸出了另外一只手,五根指头摇摇晃晃。对,五文。小波罗指指地下,刚刚比画好的价钱怎么又变了?他听不懂卫兵的话,卫兵也听不懂他的叽里咕噜的鸟语,但这不妨碍他们交流。…
10.4《主角》陈彦
她叫忆秦娥。开始叫易招弟。是出名后,才被剧作家秦八娃改成忆秦娥的。易招弟为了进县剧团,她舅给改了第一次名字,叫易青娥。
很多年后,忆秦娥还记得,改变她命运的时刻,是在一个太阳特别暴烈的下午。她正在家对面山坡上放羊,头上戴了一个用柳条编的帽圈子,柳叶都被太阳晒蔫干了。她娘突然扯破喉咙地喊叫,让她麻利回来,说她舅回来了。
她舅叫胡三元,在县剧团敲鼓。她娘老骂她舅,说是不成器的东西,到剧团学瞎了,作风有了问题。她也不知道啥叫个作风问题,反正娘老叨叨。
……
10.5《应物兄》李洱
应物兄问:“想好了吗?来还是不来?”
没有人回答他,传入他耳朵的只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他现在赤条条地站在逸夫楼顶层的浴室,旁边别说没有人了,连个活物都没有。窗外原来倒是有只野鸡,但它现在已经成了博物架上的标本,看上去还在引吭高歌,其实已经死透了。也就是说,无论从哪方面看,应物兄的话都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有一句话,在他的舌面上蹦跶了半天,他犹豫着要不要放它出来。他觉得这句话有点太狠了,有可能伤及费鸣。正这么想着,他已经听见自己说道:“费鸣啊,你得感谢我才是。我要不收留你,你就真成了丧家之犬了。”
……
11.1《雪山大地》杨志军
父亲住进桑杰家的帐房纯属偶然。那一天上午,在沁多公社的康巴基,公社主任角巴拍着头说:“你来得不是时候,姜瓦草原上的赛马会刚刚结束,热闹看不上啦,我的儿马日尕跑了第一名你知道吧?”父亲说:“不知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我的日尕白跑啦。”
11.2《宝水》乔叶
睁开眼,窗外已经大白。看了一眼手机,六点整。四点半时还在床上烙饼,就算五点睡着,也不过是一个钟头的觉,还饶进去一个梦。
11.3《本巴》刘亮程
当阿尔泰山还是小土丘、和布河还是小溪流的时候,时间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万物长大。
江格尔就在那时长到二十五岁,美男子明彦也长到二十五岁,本巴所有人约好在二十五岁里相聚,谁也不再往前走半步。
先出生三十年,能预知过去未来九十九年凶吉的谋士策吉,早已等候在那里,他每日站在班布来宫殿的瞭望塔上,往几十年远的路程上眺望。
11.4《千里江山图》孙甘露
腊月十五,离除夕也就十来天。
大约九点三十五分,卫达夫走到浙江大戏院门前,对面就是四马路菜场。
工部局允许车主在浙江路这一段停放车辆,平时这里总是拥挤不堪,除了汽车,还有黄包车、商贩的小推车、运送菜蔬的板车,行人进出菜场只能在车缝里钻。
11.5《回响》东西
冉咚咚接到报警电话后赶到西江大坑段,看见她漂在离岸边两米远的水面,像做俯卧撑做累了再也起不来似的。但经过观察,冉咚咚觉得刚才的比喻欠妥,因为死者已做不了这项运动,她的右手掌不见了,手腕处被利器切断。冉咚咚的头皮一麻,想谁这么暴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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