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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文坛 | 谢尚发|
● 摘 要
想象是写作中较为重要的能力体现。作为一种心理运行机制,能使用一定的方法对想象进行激发,从而提升创作者的想象能力。在创意写作中,常用的激发想象的方法主要有冥想与禅宗两种方式:前者可借助音乐与瑜伽来辅助进行,于精神训练上起到对想象的激发作用;后者因人而异地提出顿悟与渐修的方式,强调从“想象的质料”到“想象的创造”的过程中如何对创作者进行心理与精神的训练,以激发其想象。
● 关键词
创意写作;想象;冥想;禅修
黑格尔在《美学》中专门讲到“想象”的能力,他说:“如果谈到本领,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但是我们同时要注意,不要把想象和纯然被动的幻象混为一事。想象是创造性的。”一部作品能否成为经典、能否吸引人,除了真挚动人的情感、深邃浑厚的思想、栩栩如生的人物等之外,创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所带来的审美效果更是不可或缺的。保罗·道森在论及“创意写作”的概念内涵时提出:“创意性是充分世俗化和剥离了任何模糊含义的生产性想象力。”想象作为作家的一种重要能力,甚至还带有类似于天才论、灵感论的神秘色彩。但实际上,想象是一种综合性的心理机制,对其进行激发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能行之有效的,这需要创作者整合其外在资源与内在情绪,亦需要统筹其个人感受力、共情能力、推理能力等。
一般认为,想象“是一种形象思维活动。指作者在外界事物的影响下,以头脑中原有的感性形象、生活经验为基础进行加工改造,从而组成并创造新形象的心理过程。想象的基本特征是具有形象性,即作者在展开想象的过程中,始终不脱离具体可感的形象,只是这些形象既源于现实,又同现实生活中的客观事物形象已有本质的差别。它无比丰富复杂,是一种超越时空的精神‘实体’,还含蕴着美好的闪光之点。除此之外,想象还具有新颖性、独立性、创造性等特点。写作中运用想象,就可冲破各种局限,将不同时间、不同空间、不同类别、不同性质的各种事物连接沟通;还可将抽象概念、抽象事理、难以名状的内心世界、变化莫测的情感心理以可感可见的具体形象表现出来”。某种程度上,想象是一种赋形的综合心理互动,将无形的情感寄寓有形的事物,把抽象的事物进行具象化的表征,将碎片性的素材整体化、秩序化、条理化,从而达到一种对世界的全面认知。在激发创作者想象方面,冥想、禅修、静思、坐忘、心斋等,都是常用的方法。
一 想象的心理机制与激发可能
在心理学研究中,想象就是“表象的改造并在其基础上形成形象,从而建立新的物质上和精神上有重要价值的东西;想象也是建立存在着客体的形象,而该客体不是他个人经验中所遇到过的”。与联想不同在于,想象是一种创造性过程,甚至超越了对客观事物的推理、演绎、概括与比类联想,在联想时还束手束脚的思维,变得越发超脱且自由。即便是再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有一定的触发点、起兴点,因此黑格尔强调:“首先是掌握现实及其形象的资禀和敏感,这种资禀和敏感通过常在注意的听觉和视觉,把现实世界的丰富多彩的图形印入心灵里。……艺术家必须置身于这种材料里,跟它建立亲切的关系;他应该看得多、听得多,而且记得多。……有了这种对外在世界形状的精确的知识,还要加上熟悉人的内心生活,各种心理状况中的情欲以及人心中的各种意图;在这双重的知识之外还要加上一种知识,那就是熟悉心灵内在生活通过什么方式才可以表现于实在界,才可以通过实在界的外在形状而显现出来。”不管是所看的形状,所听到的声音,乃至于所熟悉的心灵的内在生活及其展现于外在生活中的方式,我们都可以将之称为“想象的质料”。这在朱光潜看来,“想象的质料”、即是“意象”,他说:“艺术的创造在未经传达之前,只是一种想象。就字面说,想象(imagination)就是在心眼中见到一种意象(image)。意象是所知觉的事物在心中所印的影子。”正因此,想象即便需要感觉在生活中摄取“想象的质料”,但它仍然需要进一步,摆脱所有质料的束缚,实现真正自由的、超越性的创造行动的目的。
就整个想象的心理机制而言,如果说获取“想象的质料”是其第一步的话,那么“想象的创造”则是其第二步。黑格尔认为:“想象还不能停留在对外在现实与内在现实的单纯的吸收,因为理想的艺术作品不仅要求内在心灵显现于外在形象的现实界,而且还要求达到外在显现的是现实事物的自在自为的真实性和理性。……艺术家不仅要在世界里看得很多,熟悉外在的和内在的现象,而且还要把众多的重大的东西摆在胸中玩味,深刻地被它们掌握和感动;他必须发出过很多的行动,得到过很多的经历,有丰富的生活,然后才有能力用具体形象把生活中真正深刻的东西表现出来。”外在客观存在的丰富的“想象的质料”,不但要以印象式的方式存留于心灵中,还要对之进行深思熟虑、把玩思忖,然后出之以符合了客观世界规律的生动的、具体的形象。在这个过程中,“想象的质料”经过一系列的心理运作,从此物变为彼物,从彼物再变为符合了本真性、自由自在的此物,创造于焉而发生,这个心理过程往往被研究者称之为想象的心理学运行机制。“想象意味着对客观现实——存在着的和存在过的——的改造和变异。文艺创作活动是一种创造性的想象活动,不言而喻,想象与变形在文艺家那里更是水乳交融的整体。”外在的世界提供的“想象的质料”,必须经过心理的内在世界的“想象的创造”,才能够真正让想象发挥作用,这种内在世界的“想象的创造”便是变形,便是改造与重组、变异与捏合。朱光潜就强调:“根据已有的意象做材料,把它们逐一剪裁综合,成一种新形式。材料是固有的,形式是创新的;材料是自然,形式才是艺术。”剪裁、综合,就是“想象的创作”所体现出的心理运行机制,它还包括拟人、托物、变形、通感等。在古代文论中,“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说的是外在的“想象的质料”之于想象的作用;“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说的则是“想象的创造”,是驰骋万里的对“想象的质料”的处理与闪转腾挪间的对世界的重构。“想象的创造”也可用刘勰所谓“神思”来理解:“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然后使元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
整体上来说,“想象的心理机制”是指创作主体以感官摄取外在质料,在心灵的作用下使质料发生巨大改变以实现超越、创新的目标,从而锻造出崭新的人物、形象与故事的心理运作的一系列程序。正如论者所言:“想象的创意首先在于如何超越常规视域展现奇妙景观。想象要有创意,要让人有新奇之感,就必须超越人们常规的视听,突破人们现有的视域,展示人们尚未见识的人世景观,这样才能吸引好奇的世人,从而获得创意想象的效果和价值。”基于此,通常认为想象的激发可以从以下几点着手:其一,尽可能多地积累“想象的质料”,调动视觉、听觉、嗅觉、味觉、感觉等各种,以搜集、储备质料。其二,调整创作主体的身心状态,以达到虚静、澡雪的境界。虚静,以保持不被前理解、偏见、先入之见等迷惑或带偏;澡雪精神则是为了打破俗常的限制,从物理的、生理的角度超脱现实的认知限制,以实现创造性想象。其三,具体步骤而言,以“综合—变形—创造—托词”为顺序,实现“想象的创造”并将之化成为文。综合,意味着要对所获得的“想象的质料”进行初步加工,使其脱去本来面貌,以原意象的方式存在于心灵之中,作为后续步骤的基础与素材。变形,则是通过将已获得并进行综合还原后的“想象的质料”进行各种不同程度的变形,甚至是面目全非的变异,来实现重新认识这些质料的可能性。创造,既是一种对变形后的质料的重组与构造,也是对之进行超越性的加工,以获得全新的人物、景象和故事。托词,则是为经过加工的想象以赋形,使用准确的语言,将想象的结果固定于文本之上。实际上,在具体的想象激发中,针对想象的心理运行机制,常采用冥想、禅修、静思、坐忘等方式,调动身体的、心灵的、精神的各个侧面,构筑起一个想象的自由王国,从而带来想象的超乎寻常的结果。
二 冥想:从音乐与瑜伽中寻求
在心理学意义上,“冥想是用来改变意识状态的一种精神训练。冥想时,注意力通常高度集中,日常的思绪和烦恼被暂时隔绝。通过冥想来缓解压力的人们,较少发生肢体紧张和焦虑。脑部扫描(PRT和fMRI)的结果展示了冥想时额叶的变化,说明冥想也许是一种分离的意识状态”。作为一种精神训练,冥想用作医学手段来缓解人的焦虑与紧张,属于“分离意识”的一种。对于冥想的界定,看法不一,“词典把冥想定义为思维活动或思维过程。不过,这一概念通常意味着在精神层面对宇宙或个人在世界中的位置进行深度思考。然而,随着心理学家频繁使用这一术语,冥想的含义成了集中个人的意识去改变与世界的关系……通常指的是仪式、练习,甚至被动观察,均为一些改变人与环境平常关系的活动”。基于此,我们可以说,冥想是一种帮助想象的方法,它通过心理活动使得主体暂时摆脱了外在环境的束缚与限制,从而达到一种精神上、心灵上的完全自由的状态,重塑了主体与周围环境的新关系,在精神活动的层面上让生命与环境处于平衡、和谐与自在的状态。它首先是一种精神性活动,其次是一种心理性训练,此外,它还是一种意识的暂时分离与重塑自我身心的过程。
作为一种心理性训练,1959年玛哈里希·玛赫西·优济提出了“超觉冥想”(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简称TM),即“通过把注意力集中在咒语上,就可以获得意识状态的改变。”如此,意识的扩张、焦虑和血压的降低、心率和呼吸频率的降低,人体出现了放松反应。同时,冥想者产生了频率更高的α波,分泌更多的褪黑素,且浓度上升,有助于改善睡眠。另一个心理学家乔·卡巴-金,提出了“内观冥想”(mindfulness meditation,简称MM),这种冥想方法“不主张设定精神目标”,“集中意念到当下的时刻”,它能帮助人们应对诸如抑郁的问题,以及降低焦虑感。超觉冥想和内观冥想之外,还有心理学家提出的专注冥想与正念冥想。“专注冥想专注于一个焦点,通常是一个物体,也可以是一个想法,或者你自己的呼吸。与此相反,正念冥想较为‘开放’和弥散,通过扩大注意力来获取对这个世界全面而不加评判的觉知。”具体训练方法上,前者的“基本方法是安静地坐好,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些外在物品或持续不断的内部刺激上,例如自身的呼吸或嗡鸣声”。后者则同样需要安静并放松身心,然后选择一件事情,并将注意力聚焦在这件事情上,对这件事情不作任何价值的评判,慢慢进入到内在自我的观察中,由此及彼或没有任何理由地从一个事件的核心点蔓延、荡漾开去,体悟个体自我与宇宙万物之间的关联,在大的天地和宇宙网络中关注此事件,并对此事件获得觉知。也有人将超觉冥想和专注冥想等同起来,将内观冥想和正念冥想作相同理解,一个是聚焦于持续的刺激上,一个是扩大并加深对世界感知。
冥想可以借助音乐来实现,或者换一种说法,音乐是冥想实现的途径和方法之一。甚至存在着一种“音乐冥想”,它以音乐的听觉刺激为中心,借助音乐使意识聚焦起来并始终内观音乐在心中引起的情绪反应,从而实现精神的自由状态。之所以音乐可以作为冥想的一种重要途径,在于“音乐不同于其它艺术,它和内心生活中形式的自由关系太密切了,所以多少可以越出现成的内容之外”。正因为如此,音乐作为观照内在心理与灵魂的艺术,在黑格尔的美学体系中就占有重要的位置,他论述道:“适宜于音乐表现的只有完全无对象的(无形的)内心生活,即单纯的抽象的主体性。……音乐的基本任务不在于反映出客观事物而在于反映出最内在的自我,按照它的最深刻的主体性和观念性的灵魂进行自运动的性质和方式。通过音乐来打动的就是最深刻的主体内心生活;音乐是心情的艺术,它直接针对着心情。”作为反映最内在自我的音乐,它不但适宜于作为冥想的素材、途径与辅助,也可以作为冥想的方法。黑格尔还说:“如果我们一般可以把美的领域中的活动看作一种灵魂的解放,而摆脱一切压抑和限制的过程,……那么,把这种自由推向最高峰的就是音乐了。”“灵魂的解放”“摆脱一切压抑和限制的过程”,既然最高峰是音乐,那么不管是在作曲家那里,还是在听众那里,都意味着它成为一种独一无二的冥想方式,将之运用于对想象的激发就因其抽象性、抒情性而颇为适合。
与音乐效果类似,瑜伽也可以辅助甚至直接成为一种冥想的方式。不同在于,瑜伽还有肢体上的形体训练,通过身体抵达心理与灵魂的特征较为明显。“瑜伽是梵文的译音,意思是和谐、统一、相应、结合,强调肉与灵、意识与行为的统一。……瑜伽是描绘一种生活方式的哲学体系。”在瑜伽训练中,身体与心理、精神和灵魂以各种方式统一在一起,将之化为日常习惯后它本身就构成一种生活方式。所以学者直接宣称:“瑜伽是指你对内部存在的完整性或统一性的体会。这种完整性来自精神和物质的二元性溶化后进入的至高现实。瑜伽姿势指生物的状态,在其中你可保持身心稳定、平静、静止和舒适。”前者讨论的是瑜伽作为哲学、宗教思想的界定,后者则是身体训练与强化的界定。从原初的语源学钩沉,“Yoga一词含义众多。传统上有两种基本的理解:一个来自数论瑜伽传统,意思是‘分离’,是原人(纯粹意识)和原质(自然)之间的分离。另一个来自吠檀多传统,意思是‘联合’‘合一’。……瑜伽本质上是一种‘修道’方式,是通过身体去‘探险’,即通过身体去追问、去收获最高的真理。……瑜伽是生命的管理,是一种造就‘新人’的‘约束’之道”。瑜伽强调分离,也强调合一,但二者并不是截然分开的:分离,是让意识、心理、精神和心灵独立出来,以便摆脱世俗的搅扰,进入到瑜伽所追求的纯粹真理之中,进入到三摩地的境界;但这并不意味着是要摆脱身体,摆脱实在的世俗世界,相反,却是为了更好地融合身体与心理、现实与真理、实体与精神、肉身与灵魂,从而以最完美的状态达到合一,实现对宇宙真理的体悟。分离是为了更好地合一,合一需从分离开始。
冥想是激发想象的重要方式,而通过音乐与瑜伽达成此一目的则是其中两个重要的途径。无论如何,不管以何种途径进入冥想之中,都有利于促发想象,在创意写作的过程中将想象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每一位创作者因个人特点,可选择相应的方式来激发想象,但在具体训练中,需要对激发过程进行适当且具体的组织与管理,以便达到最好的训练效果。
三 禅宗:顿悟的或渐修的
想象的激发亦需必要的修行,不管枯寂的独坐以达成冥想,还是借助音乐或瑜伽来实现的冥想,空诸一切几乎都是前提。但它并非要求摒弃一切,而是为了摆脱外在束缚以实现心理、精神和灵魂的自由。于此视域中,禅宗的修行方法也便浮现出来——打坐、参禅,禅定、定慧,为各种教派所发明出的禅修方式不一而足,要者,皆归于空诸一切而后思虑千载,从而令自性清净,见性即佛。“禅,本是梵文‘禅那’(Dhyāna)的简称,鸠摩罗什意译为‘思维修’,即运用思维活动的修持;玄奘意译为‘静滤’,即宁静、安详地深思。”按照学者的归纳,“戒、定、慧构成了佛教的三学,统括了全部的佛法。‘定’,梵文,samādhi,音译‘三昧’、‘三摩地’,指心专注一处而不散乱的精神状态,修习者以特定的方法达到这种状态,以思悟佛教义理”。正因为如此,于是有禅定、定慧等说法。本质上来说,禅宗和瑜伽本于一处,只是方式有差别,尤其禅宗在吸收了老庄哲学的气质后成为极具中国特色的思想,而瑜伽更多地流行于印度和西方。其实,在中国古代文化中,禅宗的诸多概念皆已存在,尤以《庄子》为最多。心斋、坐忘、守气、尘忘、朝彻、见独、守一、守神……和禅宗的参禅、打坐在精神上是相通的。至隋代的慧远《大乘义章》,称禅定有七种名称:禅、定、三昧、正受、三摩提、奢摩他、解脱。七种名称中,除禅、定、正受、解脱外,其余均为音译,从这些音译、意译即可看出,禅宗之“禅”的含义:“禅宗之‘禅’的基本趋向,在于摆脱世事的烦恼,求取精神上的谧静与安适。不论其表现为淡泊或炽热,都往往带有内省式的深邃和清淡的消沉,充塞着悲凉的超脱,给人一种难以言说而又颇耐人寻味的意象。因此,它的本性是向内的,不容外向;只许以静态的心理驾驭生活 ,不允许外在环境制约自己的认识和情绪。”静虑是禅,解脱是禅,正受是禅,平常心亦是禅,一以虚静其心,凝思知性,不假外求,便是禅修。
早期的禅法,也就是隋唐以前,主要有数息观、不净观、慈悲观、因缘观、界分别观、念佛观,以及四禅八定。《文殊说般若经》有云:“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随佛方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续,即是念中能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这里已经出现了禅修的基本形式与过程要求:“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也就是要求虚静万物,聚焦一处,以观佛性。此后,沿着这一路径,禅修逐渐形成固定的模式。《敕修百丈清规》中有“坐禅仪”,其中规定:“量其饮食,调其睡眠,于闲静处,厚敷坐物,结跏趺坐,或半跏趺。以左掌安右掌上,两大拇指相拄。正身端坐,令耳与肩对,鼻与脐对。舌拄上颚,唇齿相着,目须微开,免致昏睡。若得禅定,其力最胜。古习定高僧,坐常开目,法云、圆通禅师呵人闭目坐禅,谓黑山鬼窟,有深旨矣。一切善恶,都莫思量,念起即觉,常觉不昧,不昏不散,万年一念,非断非常,此坐禅之要术也。”慧能在《坛经》中也于“坐禅”中说:“善知识,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外不为相所乱,内不为心所迷,离相定心,参禅悟道,即为题中之义。
禅宗强调“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强调“见性即佛”,从弘忍开始即主张:“夫修道之体,自识当身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别,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正是从此出发,慧能强调:“智慧关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在此后的传习中,禅修、坐禅就逐渐有了有形和无形之分,百丈怀海规定了相应的礼仪,但他所在的这一系,南岳怀让传法马祖道一时就有著名的“磨砖成镜”的顿悟教诲,后问答道:“汝为学坐禅,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法无住,不可取舍,何为之乎?汝若坐佛,却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解脱理也。”随时顿悟,不假坐禅坐佛,也成了南宗顿悟的要诀。这种参禅的方法,被发扬为各种自由领悟的形式,以至于赵州禅中有“吃茶去”的公案:“师问二新到:‘上座曾到此间否?’云:‘不曾到。’师云:‘吃茶去。’又问那一人:‘曾到此间否?’云:‘曾到。’师云:‘吃茶去。’院主问:‘和尚!不曾到教伊吃茶去,即且置。曾到,为什么教伊吃茶去?’师云:‘院主!’院主应喏。师云:‘吃茶去!’”也是因为此,从谂回答“法无别法,如何是法?”其法遂被概括为:“外空,内空,内外空。”从谂这里所强调的,其实就是慧能曾说过的:“内外不住,来去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
知晓了以上对禅宗即坐禅、禅修等的述论之后,重回南宗顿悟和北宗渐修,我们就可以理解慧能所说的意思:“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从禅宗的发展来看,慧能是在肯定一个事实,即对佛性的了解有一个过程,是由浅入深的过程,也是由渐修到顿悟的过程;另一方面,领悟佛性也有天资的分别,有些人天生略显愚钝,走渐修的道路更好,而有些人则较为聪颖,渐修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倒退,那么就可以直接进入顿悟。这其实是对想象的论述——写作者不一定非要以来禅宗的参禅打坐或吃茶去的方式来达成,从音乐入冥想可以,从瑜伽入冥想亦可;对于思维比较活跃者而言,顿悟可瞬间抵达,而对比类联想更为擅长者,选择渐修的方式亦无不可……禅修的方式抵达想象,需要做到以下几个方面:(1)破执。即能破除对外在与内在的执著,不管是执著于色相,还是执著于内在自我的情感体验,无法将这种执著破除,那就意味着展开想象是困难的。一个无法破除自然规律的人,怎么可能想得出“飞马”呢?一个不能破执的人,怎么能够想到人可以乘坐鲲鹏飞翔呢?诸如此类,比比皆是。破执,在一般人看来也叫做“放下”。“‘放下’是一种更纯净的连结世界的方式。通过重新学会如何看,我们重新和世界建立关系。放下就是重新启动、重新连结、重新建立关系。”(2)虚静。不管是慧能,还是百丈怀海,以至于赵州从谂,他们都强调参禅时的环境需求。虚静所说的不仅是外在环境的虚静,也包括内在环境的虚静。空诸一切,方能舍弃色、受、想、行、识诸相,眼、耳、鼻、舌、身、意亦都不存在,精神进入绝对自由之中。此时,想象就如青烟缥缈,飞腾而上,又能忽焉而下。(3)平常。既是平常心,又是平常事,不强求于世俗,亦不强求于自我。北宋时期临济宗的继承人石霜楚圆少有文名,出家后不守规矩,因无法忍受寺院苦役而四处流浪,终至汾阳善昭处学法,但善昭久不传法,只言及“流俗鄙事”“但增世俗尘劳”,善昭不但恶狠狠盯着他,且骂他为“恶知识”,用拄杖将之驱赶到室外,待楚圆欲要辩解,善昭以手掩其口,他心下大悟:“乃至临济道出常情!”平常心见平常事,平常事关平常心,是临济宗的法门,也是想象的法门。所谓超脱、自由,并非僭越法律道德的彻底放飞,也不是放逐或忽略了戒律的禅宗,它乃是一种精神状态,心灵状态:平常而又不平常,不平常又同时是平常。(4)解脱。所谓解脱并非逃离,而是空诸一切之后的那种虚静状态与澄澈境界的体验。尘劳太盛,俗世太扰,人皆庸常,解脱便是对这些的一种飞越或超迈。对于想象而言,超越乃是在禅修、打坐时,使整个人处于一种暂时飞升与脱离的状态,从而更好地认识一切,然后以这种状态来反观现实世界。
冥想与禅宗作为激发想象的方法,多用于个体性创作主体的自我训练,但随着创意写作越发体现出团队性——工坊制教学法在课堂上的运用、协同写作的发展、文化产业需求的多样化带来的综合性等,都需要在“想象激发”上提供团队性训练的方法。在管理学领域,“创新能量”主要是三个方面,即态度、行为和结构,而管理则是对这三方面的细分化操控。态度方面,“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创新需要我们对自己的工作和如何利用自己的时间进行敏捷的思考。创新本身就是具有威胁性的和令人振奋的”。行为方面,“最有用的创新行为强调新颖(试验新的东西)、酝酿(通过合作来形成想法)、真实(快速地将一个想法转换成顾客能够购买的形式)、勇敢(否决的胆量)和发号施令(帮助一个团队在创造性和分析性行为之间抉择)”。结构方面,则是来自组织对创新的支持与指导,“奖励、资源、沟通、灵活的过程、环境和领导”,是比较突出的几个方面。基于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不管是工坊制教学,还是团队性文化产品的创作,多人性“想象激发”的训练方法更需要组织与管理的视野:态度方面以创新作为团队诉求目标,行为方面则聚焦想象激发的多人性特征及其所带来的团队效应,结构方面则意味着奖励、领导、环境营造等方面给予单个成员的支持与关注。当然,这是创意写作团队管理中的重要课题,应作它文以集中讨论。
(作者单位:上海大学文学院。原载《当代文坛》2025年第4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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