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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篇绝美短篇古文,闲时读读,治愈解压
来源 古典诗词天地
三峡
北魏・郦道元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在三峡七百里之间,两岸群山连绵,几乎没有中断之处。层叠的山岩与峰峦,遮蔽了天空和日光,若非正午或半夜,就看不见太阳和月亮。
到了夏季,江水漫上山陵,上下行的航道都被阻断。偶尔皇帝有诏令急需传达,有时清晨从白帝城出发,傍晚就能抵达江陵,其间相距一千二百里,即使乘着奔马、驾着疾风,也不如船行得快。
春冬时节,雪白的急流与碧绿的深潭回旋着清波,倒映着山影。陡峭的山峰上生长着奇特的柏树,悬泉瀑布飞泻冲刷其间。水清、树荣、山峻、草茂,实在充满趣味。
每逢雨后初晴或霜晨,林间清寒,涧谷肃杀,常有高处的猿猴拉长声音啼叫,接连不断,凄凉异常。空荡的山谷传来回声,哀婉的猿鸣久久不绝。所以渔夫唱道:“巴东三峡中巫峡最长,猿猴三声悲啼,泪水便沾湿衣裳!”
郦道元以精炼的笔法勾勒三峡的时空交响:开篇以“两岸连山,略无阙处”写山势之雄奇,用“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极言峡谷之幽深,空间感磅礴逼人;继而以“朝发白帝,暮到江陵”的夸张对比,将夏水奔涌之疾速化作时空压缩的奇观。春冬之景则转向静美,“素湍绿潭,回清倒影”八字如水墨晕染,而“清荣峻茂”更以四字浓缩生机。结尾以寒秋猿啸点染空谷哀音,渔歌的凄怆余韵将自然之景升华为生命咏叹。全文动静相生,视听交织,构建起一座立体的山水画廊,更以凝练的语言为中国山水散文立下千年典范。
答谢中书书
南朝・陶弘景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山川的壮美,自古便是人们共同谈论的话题。巍峨的山峰直插云霄,清澈的溪流可见水底。两岸石壁斑斓,色彩交相辉映;青葱林木与翠绿竹林,四季常存。晨雾将散时,猿啼鸟鸣此起彼伏;夕阳欲坠时,水中游鱼竞相跃出水面。这实在是尘世间的一片仙境。自从谢灵运(康乐公)之后,再无人能真正领略此地的奇绝之景。
陶弘景以空灵笔触绘就南朝山水神韵:开篇“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以仰俯视角构建天地纵深感,“五色交辉”四字点染石壁幻彩,恍若光影魔术。晨昏二景尤见匠心——“猿鸟乱鸣”赋予晨曦以野性生机,“沉鳞竞跃”则让暮色浸透生命的律动,动静间自然神韵喷薄而出。结句“欲界之仙都”将人间提升至仙境维度,更以“自康乐以来”的典故暗藏双关:既致敬谢灵运山水诗魂,亦自矜独得天地灵犀。全文如尺幅丹青,在六十八字中凝练四季晨昏、声光形色,开创了文人寄情山水的审美范式。
与朱元思书
南朝・韩吴均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风尘与雾气消散净尽,蓝天与青山融为一色。我乘船顺流飘荡,任凭它向东或向西。从富阳到桐庐一百余里,奇崛的山、灵异的水,堪称天下独一无二的景致。
江水皆呈青白色,千丈深处仍可见底。游动的鱼儿与细小的石子,直视无碍。湍急的水流快过飞箭,汹涌的浪涛势如奔马。
两岸高山上遍布耐寒的树木,依凭山势争相向上伸展,仿佛在竞逐高远,笔直地指向天空,形成千百座山峰。泉水冲击山石,泠泠作响;美丽的鸟儿相互和鸣,嘤嘤成韵。蝉鸣千遍不歇,猿啼百声不绝。那些追逐名利的人,望见这山峰便会平息俗念;忙于政务的人,窥见这幽谷也会流连忘返。横斜的树枝遮蔽天空,白昼也如黄昏般昏暗;稀疏的枝条交相掩映,偶能瞥见日光。
吴均以“从流飘荡”的视角展开富春江长卷:“缥碧千丈”勾画水的澄澈空灵,“寒树竞上”拟写山的峥嵘气韵,山水互映间尽显“独绝”风骨。更以多重感官交响点活秘境——泠泠泉声、嘤嘤鸟鸣、无绝猿蝉织就天籁之网,而“急湍若奔”的动势与“横柯蔽日”的幽寂形成张力,在明暗交替中凝成“在昼犹昏”的禅意空间。结尾“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的哲思升华尤见匠心,将自然山水转化为涤荡尘心的道场。全文如行云流水,在动静、视听、光影的辩证中,完成了从景语到悟道的审美飞跃。
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唐・李白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天地是万物暂宿的旅舍,光阴是百代匆匆的过客。人生浮荡如梦幻,欢乐能得几时?古人手持烛火夜游,确有道理啊!何况温暖的春天以烟霞美景召唤我,大地将斑斓文采赐予我。我们相聚在桃花芬芳的园中,畅叙天伦乐事。诸位弟弟才华俊秀,皆似谢惠连;而我吟诗作歌,自愧不如谢灵运。幽雅赏玩未尽,高谈阔论渐转清雅。铺设华美筵席于花丛间,举杯飞觞醉于月色下。若无佳作咏叹,何以抒发雅怀?倘若赋诗不成,便依金谷园旧例罚酒三杯!
李白以宇宙视角劈空起笔——“天地逆旅”“光阴过客”的苍茫慨叹中,忽而跌入“秉烛夜游”的现世欢宴,在永恒与须臾的张力间迸发生命激情。文中“阳春召我”“大块假我”的拟人笔法,将自然化为知己,更以“坐花醉月”的魔幻场景,将桃园宴饮升华为天人共舞的盛典。典故运用尤见巧思:借谢氏兄弟的文采标举雅集风流,引金谷酒罚暗藏“死生亦大”的庄肃底色。全文如行云走墨,在哲学沉思与诗酒癫狂的交界处,挥洒出盛唐文人拥抱天地的磅礴气象,终以“罚酒”的戏谑收束,于酣畅淋漓中透出对存在最深的挚爱。
山中与裴秀才迪书
唐・王维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因驮黄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维白。
临近腊月末,风光和煦,旧居之山甚值一游。您正温习经书,不敢冒昧叨扰,我便独往山中,于感配寺小憩,与僧人共进斋饭后离去。
北渡幽深的灞水,清月映照城郭。夜登华子冈,见辋川水波荡漾,月影随流起伏。寒山间远方的灯火,在林外时隐时现。深巷寒犬的吠声如豹吼,村落夜捣谷物的声响,又与稀疏钟声交错。此刻独坐,僮仆静默,不禁追忆往昔与您携手赋诗,漫步小径,临赏清流的情景。
待仲春时节,草木滋长,春山可赏,轻捷白鲦跃水,白鸥展翅翱翔,晨露沾湿青岸,麦田野雉晨鸣。此景已近,您可愿与我同游?若非您天性清远脱俗,我怎敢以此闲事相邀?然此中自有深趣,望勿轻忽!托运黄檗之人带信,余言不赘。山中人王维谨启。
王维以书信为画笺,晕染出辋川冬春的双重秘境:寒夜篇以“清月映郭”为底色,用“吠声如豹”的夸张通感刺破寂寥,“夜舂疏钟”更以声律互文织就禅意音网。春光篇则转青绿调——“轻鲦出水”的灵动机变,“麦陇朝雊”的生命勃发,在未至之景中绽放出期待的诗意。最妙在“天机清妙”的邀约哲学:将山水之约升华为精神契合的认证,寻常游赏遂成超越俗务的悟道仪式。尺牍间冬的冷寂与春的喧妍在记忆与期许中交响,而“僮仆静默”的此刻留白,恰为“携手赋诗”的往昔注脚,在时空叠印间完成对知己最深情的召唤。
陋室铭
唐・刘禹锡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山不在于高峻,有仙人居住便闻名天下;水不在于幽深,有蛟龙潜藏便显灵气。这虽是陋室,却因我的德行而芬芳。苔痕漫上石阶染出碧绿,草色透入竹帘映得青翠。谈笑往来皆是博学鸿儒,从无白丁俗客。可弹奏素雅古琴,可研读佛家经卷。没有丝竹乐声扰乱清听,没有官场文书劳累身心。恰似南阳诸葛亮的草庐,又如西蜀扬子云的玄亭。孔子说得好:何来简陋之有?
刘禹锡以九组精悍对句,在八十一字中筑起精神圣殿。开篇“山/水”对仗如双峰奠基,以仙龙之虚衬德馨之实;“苔痕上阶”“草色入帘”化静为动,使荒芜焕发生机。中段三重“无”字句如利刃斩断俗尘——拒丝竹之喧、案牍之劳,唯留素琴金经的澄明之境。结尾更以三重典故架设精神天梯:诸葛庐喻济世之志,子云亭标文化高度,终以孔子诘问“何陋之有”雷霆收束,将物质困窘彻底翻转为灵魂丰碑。全文如青铜铭文般铿锵,在骈俪句式中注入孤傲气骨,宣告了精神对物质的绝对胜利。
记承天寺夜游
宋・苏轼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我解衣准备就寝,见月光洒入屋内,欣然起身。想到无人共享此乐,遂往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眠,我们同步于中庭。庭院地面如积水空明澄澈,水中藻荇交错浮动——原是竹柏的影子。哪夜没有明月?何处没有竹柏?只是少有像我们这般清闲的人罢了。
苏轼以八十四字织就宋人精神宇宙的微缩图景。“月色入户”的偶然触发禅机,“积水空明”的错觉将庭院幻化为澄明心湖,竹柏影作藻荇的意象通感,在虚实交错间点化出“看山不是山”的悟道层次。结尾三重叩问如钟磬余响:前两句“何夜无月”道尽天地恒常,末句“但少闲人”却如闪电劈开俗世迷雾——所谓闲人,实是挣脱功利枷锁的觉醒者。元丰六年的黄州寒夜,政治失意的苏轼与张怀民步履所及之处,月光不仅照亮竹柏,更烛照出超越荣辱的生命本真。这“闲”字里,有庄子齐物的哲思,有禅宗即境的顿悟,更矗立起中国文人逆境中诗意栖居的精神坐标。
爱莲说
宋・周敦颐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水上陆地的草木之花,可爱的种类繁多。晋代陶渊明独爱菊,自唐朝以来,世人多偏爱牡丹。我却独爱莲——生于淤泥却不染污秽,经清波洗涤而不显妖媚;茎秆中通外直,不蔓生枝节;幽香远溢更显清芬,亭亭玉立洁净端庄,只可远观而不可轻慢赏玩。
我以为菊是花中隐士,牡丹是花中贵胄,莲则是花中君子。唉!爱菊之人自陶渊明后鲜少听闻,爱莲者如我又有几人?爱牡丹者,自然比比皆是了。
周敦颐以莲为镜,照见士大夫的精神标高。“出淤泥不染”七句如工笔连皴,将植物物性转化为君子德性:中通外直喻光明磊落,不蔓不枝写自律克己,香远益清状德泽流芳。更以三重花格构建价值坐标系——菊的避世、牡丹的媚俗,反衬莲“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孤高。结尾三叹如投石入潭:“鲜有闻”叹文化基因断裂,“同予者何人”泣精神同道凋零,“宜乎众矣”则刺穿世态庸常。八十余字中,理学家的心性修炼与美学家的意象经营水乳交融,让这枝碧莲从北宋池沼一直绽放至中华文明的道德星空,成为君子人格最清澈的图腾。
湖心亭看雪
明・张岱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崇祯五年十二月,我寓居西湖。大雪连下三日,湖中人声鸟鸣俱绝。初更时分,我撑一叶小舟,裹着毛裘拥着炉火,独往湖心亭赏雪。冰雾弥漫,天云山水浑然一白,湖面惟余长堤一线、湖心亭一点、小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罢了。
至亭中,竟有两人铺毡对坐,童子煮酒炉火正沸。见我便惊呼:“湖中怎得还有此等痴人!”拉我共饮。我连饮三杯辞别。问其姓氏,知是金陵旅居者。下船时舟子喃喃:“莫道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张岱以雪为幕,在末世悲凉中上演孤独者的狂欢。“上下一白”的混沌世界里,长堤作痕、人如芥粒的微观视角,将天地压缩成水墨册页。而炉火沸酒的金陵客突兀现身,使“独往”的孤寂骤然翻转成“痴人”的共谋——舟子喃喃点破的,恰是文人精神血脉的隐秘传承。文中量词运用尤见匠心:痕、点、芥、粒的陌生化处理,让冰雪宇宙在刻度精密中更显苍茫。当“拥毳衣炉火”的物理温暖遇见“拉余同饮”的心灵炽热,末世寒夜便绽放出超越时代的精神焰火。这则晚明小品在绝望与放达的刀锋上起舞,终以舟子的俗世评判为镜,照见痴癖者守护的文化星火。
满井游记
明・袁宏道
燕地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冻风时作。作则飞沙走砾,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每冒风驰行,未百步辄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于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 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条将舒未舒, 柔梢披风, 麦田浅鬣寸许。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 悠然自得, 毛羽鳞鬣之间, 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夫能不以游堕事,而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者,惟此官也。而此地适与余近,余之游将自此始,恶能无纪? 己亥之二月也。
北京一带严寒,花朝节后余寒仍烈,冷风时起,飞沙走石。我困居室内不得出,每冒风出行,未百步辄返。
二月二十二日,天气稍暖,与数友出东直门至满井。堤岸高柳夹道,泥土微润,四望空阔,如脱笼之鹄。此时薄冰初融,水波乍亮,鱼鳞般波纹层层,清澈见底,晶莹似新磨铜镜寒光出匣。山峦被晴雪洗过,秀美如拭,鲜妍明媚若少女新妆;柳梢将舒未舒,柔枝迎风,麦苗寸许如短鬃。游人虽稀,但煮泉品茶者、举杯放歌者、红衣骑驴者,亦时有所见。风虽劲,步行仍汗湿脊背。沙洲鸟雀、戏浪游鱼,皆悠然自得,鳞羽间似透喜气。方知郊野未尝无春,只是城中人未觉罢了!
能不因游赏耽误正事,而逍遥于山水间的,惟此闲官能尔。此地恰与我居所相邻,游兴自此始,岂能无记?己亥年二月。
袁宏道以“脱笼之鹄”为文眼,在冻风与暖汗的感官碰撞中释放性灵自由。笔下春醒如蒙太奇切换:“冰皮始解”句以铜镜寒光喻湖面冷冽,“晴雪洗山”化山峦为晨妆少女,物象在拟人通感间骤然鲜活。更以散点透视捕捉市井春趣——煮茶者氤氲的水汽、骑驴者飘动的红裳、野禽鳞介的“喜气”,织就晚明市民的踏青行乐图。结尾“城居者未之知”的顿悟,戳破都市蜗居者的精神囚笼,而“潇然于山石草木”的自许,实为对官场价值的温柔消解。全文如青绿册页,在麦苗寸许的生机里,见证性灵派对自然天趣的朝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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